第三卷 納步成城 第117章 天公降罰

大雨若蝗矢、似倒豆,鋪天蓋地籠蓋四野。

一滴雨水穿透茂密的樹冠墜入夏侯弘脖心,如冰針突刺,驟然作寒。

夏侯弘渾身一抖,下意識地一抹後脖,但見指間微濕,不過是一滴雨水,神情由然一怔,隨後緊皺著眉頭,持著兒臉大小的陶碗,朝著四方環環作盪,嘴裡則叫道:「呀,鬼物兇猛,意欲脫法而出,諸位速速閃避!」說著,手腕急促一陣顫抖,好似鬼碗正在拚命掙扎一般。

而夏侯弘卻狀似已然控制不住鬼碗,竟被鬼碗拽著奔向眾位郎君。

一時間,鬼碗所向,擋者披靡,無人敢攖其鋒。

身周眾人被兇猛惡鬼駭得如潮疾退,紛紛亂嚷道:「啊,鬼物來也……」

「夏侯快快嚼鬼,莫要使它得出!」

「鬼物豈可輕戲?劉郎君荒謬自誤也!夏侯莫要理他……」

眾人哄叫聲愈作愈烈,夏侯弘暗中得意,面上卻神色凜然,右手烏毛麈朝著左手鬼碗一陣亂抽,待得鬼碗不再動顫,緩緩拖回胸前,重重喘出一口氣,仿若元氣大傷,隨後朝著劉濃,冷聲喝道:「劉郎君意欲何為?莫非不知鬼物兇惡否?適才險些教汝釀成大禍!」

劉濃劍眉微微一揚,斜邁一步,揖手道:「夏侯且息怒!劉濃不過凡夫俗子爾,未曾見過鬼物,故而心生好奇也。」言至此處,稍稍一頓,似想了想,繼爾疾疾問道:「不知夏侯弘是否將其鎮住?若是未行功成,想必是力有不遂,莫若稍歇再行嚼鬼……」

「胡言!」

一聽力有不遂,夏侯弘眉尖一挑,烏毛麈「唰」地一抽鬼碗,而後環眼掠過眾人,沉聲道:「諸位莫驚。我已向三官大帝借得經書,將此惡鬼化為骨碗也,現下便行嚼之!」言罷,舉至嘴邊又欲嚼。

便在此時。劉濃踏前一步,追問道:「敢問夏侯,惡鬼尚將反覆否?」

夏侯弘一愣,隨口回道:「自然不會!」

劉濃微微一笑,慢聲道:「若是如此。可否容劉濃一觀?」

啊,此子何意?

夏侯弘擒著鬼碗的手猛地一抖,險些把持不住碗,橫掃一眼劉濃,見其神情悠哉游哉,雲淡風輕中藏著輕蔑;心知被人捉弄戲耍,暗中羞惱越來越盛,豎發直欲衝冠,但眼下行法於眾人面前,又被此子拿捏住話柄。容不得多想,稍作盤桓便將碗一遞,冷聲道:「但且觀之!」

「謝過夏侯。」

劉濃接過鬼碗,但見碗面畫著一隻獠牙惡鬼,暗中稍稍一掂,與普通陶碗重量彷彿,食指輕扣時「噗噗」作響,捧至眼前打量卻未有異味。

心下微奇,眼睛半眯。

桓溫也壯著膽子湊過來瞅鬼碗,待見那獠牙惡鬼栩栩如生。神情頗是兇惡,刀眉緊皺,脖子一縮,悄聲道:「瞻簀。此乃無間三鬼,喜食幼童。」

劉濃捧著鬼腕,面向桓溫,奇問:「哦,莫非元子見過?」

桓溫神情一怔,悄悄退後一步。離得鬼碗稍遠些,搓著雙手,澀然道:「曾於三官大帝廟前見過,此鬼最是凶戾,瞻簀切莫惹它,速速還於夏侯吧,你我尚是……」言猶未盡,卻挑了挑眉,示意劉濃依計行事,邀夏侯弘作辯,贏回愛馬。

這時,夏侯弘抱麈於懷,虛著眼睛冷笑道:「劉郎君可有觀妥?莫非汝亦有經書在身,願嚼鬼物?」

劉濃淡然笑道:「夏侯莫急,劉濃雖食不得此鬼,然則,有人可食之!」說著,將鬼碗朝著桓溫一遞,微笑道:「元子,且來食之!」

「啊……」

桓溫猛然大驚,身子不由得疾退幾步,惱怒地將袖一拂,挽在背後,喝道:「瞻簀,休得戲言!」

劉濃踏前一步,正色道:「元子何驚?元子異相懷身、非同凡人,定可食得此鬼,且信劉濃一回!」眼睛一眨,劍眉輕揚。

「這……」

桓溫眯眼注視著劉濃,見其眉眼間不似戲弄而暗含鼓勵,心中卻惴惴難安,他自是不信夏侯可通鬼,不然亦不會與夏侯作賭,但鬼神之事理應敬而遠之,且要他嚼陶碗,豈不猶豫再三,暗想:瞻簀為何要我嚼碗?莫非我之七星異相,不僅可克鬼,尚可生得鐵齒銅牙不曾?嗯,非也,不妥,此事斷不可……

想著想著,腳下便再退兩步。

「哈哈!」夏侯弘大笑。

「哈哈……」、「無人敢食,快還夏侯……」眾人哄然嘩笑,紛紛離美郎君遠遠的,深怕鬼氣晦氣染身。

劉濃持著碗,孤立於一角,眉心漸凝作川,迎目於眾人,將鬼腕緩緩作舉。

「我來食之!」

來福早看桓溫不順眼,見他誆小郎君來替他贏馬,自己卻在關鍵時刻惜身避退,頓時怒不可遏,大吼一聲,幾個大步竄至小郎君身側,搶過小郎君手中鬼碗,怒目朝著四方眾人一瞪,隨即猛地一口咬下。

「咔嚓!」

一聲脆響,鬼碗竟應聲而裂。

「嘎吱嘎吱!」

來福眨了眨眼睛,慢慢咀嚼了一番,眼睛豁然一亮,噗嗤噗嗤幾大口,頓時將偌大的鬼碗嚼得只剩半邊。隨後用力一咽,竟「呃」的一聲打了個飽膈。

轉過身子,捧著半隻鬼腕,看著小郎君,抖著濃眉,奇道:「小郎君,怪哉!莫非這惡鬼乃是魚變的不成?」

劉濃笑道:「味道如何?」

「甚好!」

來福贊道,隨後捧著鬼碗嚼光,踏前三步,挺胸掂腹,朝著夏侯弘笑道:「尚有否?可否再來一隻!」

尚有否,再來一隻……

眾人瞅著高大魁梧、恍若天神下凡一般的來福,面面相窺具是大驚失色,隨後盡皆投目於夏侯弘。夏侯弘面上青筋亂跳,嘴唇顫抖哆索,烏毛麈歪在半邊再也揮不起來。桓溫則凝目劉濃,面呈汗顏之色,此時他細細一思,雖不知此間情由,但料定那鬼碗定有問題。不然豈會是魚味。

劉濃看亦未看桓溫一眼,鬼碗乃以魚骨製成再塗以顏色,若與陶碗相較,重量相當、色彩一致。一眼之下教人難辯真偽,但只需一嚼便會露相;緩緩邁上前,對夏侯弘笑道:「夏侯,尚有鬼否?莫非也是魚鬼……」話語一頓,瞅了瞅盆中紙龜。神色若有所思,淡然再道:「哦,然也,尚有蛇鬼,紙龜納鬼!」

「鬼……自然有鬼!」

夏侯弘經得此言提醒,神情於迷茫之間,倏然一震,心想:「然也,尚有蛇鬼,紙龜納龜!尚未盡敗也!」心思急轉之時。暗中強自鎮定,他久以此道以唬人,從未為人拆穿過,料定劉濃當時不過騎虎難下,是以教隨從誤行正中。

遂將烏毛麈往左一打,大聲道:「鬼存乎於大道變化之中,自然有之!此鬼屬水,吾觀汝之部曲,實乃土之所應也!五行幻化,土能克水。故而食之無妨。然則,若非我事先以經書鎮之,而今汝之部曲已然身亡也!」

說著,瞅著四周將信將疑的眾人。放聲喝道:「諸位且觀燈煙化蛇!」掏出懷間燈草,便欲燃之!

「來福!」劉濃輕輕一聲喚。

來福當即會意,大步一邁,劈手奪過夏侯弘手中燈草。

劉濃淡聲道:「燃之!」

來福道:「是,小郎君。」

夏侯弘吼道:「不可燃之!」撲身向前,伸手便奪。

「閃開!」

來福嘿嘿一笑。拽住其手腕稍稍使力一甩,便將夏侯弘摞翻在地,從懷中掏出火石,三兩下點著燈草,便見火舌燎動,隨即一股輕煙宛轉匍匐,恰若一條煙蛇。

此時,夏侯弘翻起身來,指著劉濃狂怒道:「我捉蛇鬼附於草中,汝為何燃之?」言下之意則是:即便你燒了燈草,蛇鬼仍然是為我所捉。

劉濃冷冷一笑,懶得理他,隨意至樹下拔出一根雜草在手,邁步上前,冷聲道:「夏侯可捉鬼,適才更言劉濃家中有大鬼,元子家中鬼物甚多,不知可否捉來,附在此草之中,而後燒之?」

夏侯弘面上陰晴驟換,眼瞪欲突,揮著烏毛麈胡亂一陣徘徊,突地頓住腳步,疾言厲色地道:「汝等心褻鬼神,定為鬼神降罰,我為何要替褻神之輩捉鬼!汝等皆要為鬼所食……」

「嘶……」

一語落地,眾人皆驚,瞅瞅劉濃,看看夏侯弘,一時之間雖分不清孰真孰假,但五斗米道久行江東,諸般術法皆是神奇,是以信夏侯弘更多過劉濃,聽聞這近乎詛咒之言心下俱駭。便是桓溫也愁眉深皺,深悔請劉濃來討馬,如今得罪這夏侯弘,指不定會使甚妖魔之術……

劉濃將眾人之色盡落於眼,天欲使其滅亡,必欲使其瘋狂,這夏侯弘身披侍神之衣,所行卻儘是懾人駭人之法,其心不正,其術不端,理應將其拆穿,徐徐度步至水盆邊,捉起盆中紙龜,大聲道:「昔日,劉濃便已有言,心敬鬼神而遠之,卻絕非敬爾等下作之人!汝言之鬼為何?我便釋之!」

言罷,星目環視四野,聲音沉沉:「鬼腕乃魚骨所制,脆而有味,人可食之!煙蛇,乃擇蛇形燈草且以蛇血浸炮,遇火便燎,人可燃之!紙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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