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納步成城 第114章 順勢而為

微雨終霄,次日,陽光大好。

清晨。

劉濃與小謝安、胖謝萬以及謝桓三個小小郎君排排坐,謝真石則坐在對面的矮案後。不知何故,謝裒對他書法一事始終避而不談,教導完文章便將他支來這裡與三個小東西一起聽課。現下,謝真石剛教過《毛詩》,三個小傢伙正在搖頭晃腦的背著。而劉濃知道謝真石稍後便會讓他們練字,至於謝裒為何讓他來看小東西們練字,劉濃尚處於似明未明之間。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胖謝萬忽然道:「安兄,何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小謝安秀眉一挑,懶得理他。

老成的謝桓突地一本正經地道:「阿姐便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謝萬點頭道:「阿姐確實美,手如柔荑,膚如凝脂……」不停的稱讚著,因為若是惹得阿姐開心了,指不定可以少抄會書。

謝真石正在低首抄《毛詩》,聞聽此言,嘴角微微一翹,眼睛彎成了兩汪月牙兒,擒著筆,美美的伸了個懶腰,驀然間想起美鶴尚在,飛快的溜了一眼劉濃,面上紅暈層層盡染,嗔道:「桓弟,萬弟,胡說甚?!稍後每人多抄此詩十遍!」心裡卻道:阿父為使劉郎君脫解書法桎梏,卻苦了我……

劉濃亦甚是尷尬,只得眼觀鼻、鼻觀心,故作未見未聞。而謝萬與謝桓兩個小傢伙對視一眼,眉毛擰成了一團。

便在這時,小謝安瞅了瞅劉濃,嘴巴一嘟,大聲道:「非也!此詩所言之美,乃美鶴也!」

謝真石神情一愣,眼睛一眨,竟然追問:「美在何也?」

小謝安按膝而起。指著身側的劉濃,朗聲道:「阿姐且觀之,美鶴之手修長似玉竹,面若玉珪塗脂。齒白而唇紅。豈非正是巧笑倩笑,美目盼兮么?嗯,古之美人,便是如此!」言至此處,再沖著劉濃補道:「美鶴。何不笑之?以證我之所言!」說完,挑了挑眉毛,好似在等待劉濃笑一個。

「噗嗤!」

謝真石再也禁不住,捏著筆桿,掩嘴嬌笑。

劉濃面色大窘,知道小謝安是在報昔日三彈之仇,只得暗暗苦笑:果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稍後,謝真石命三個小郎君抄這首《衛風、碩人》,謝萬與謝桓各抄三十遍,而小謝安則需抄五十遍。小謝安不服作辯。殊不知謝真石兩言便將其辯得啞口無言,劉濃這才知道原來謝真石竟也擅辯。

謝真石道:「劉郎君,安弟練字時,君需多看少思!」

劉濃稍作沉吟,揖手道:「劉濃,謝過謝小娘子提點。」

「何需言謝,劉郎君多禮了。」謝真石微微一笑,淺身萬福還禮,隨後歪著腦袋想了想,再道:「莫若。劉郎君也抄三十遍吧!」言罷,不待劉濃接話,引著四個貼身近婢繞著迴廊急急離去。待得一個時辰後,她便將回返。來核查小郎君們的書法,而現下似乎多了一人。

小謝安挺著胸、掂著腹,極是大方的遞了一支粗毫過來,脆聲笑道:「美鶴,快抄吧!稍後若是沒抄夠,阿姐會打手心的!」

抄詩!打手心……

劉濃接過毫筆。恍似回到了六年前,身在華亭老莊東樓,每每功課對答若不遂楊少柳心意時,其多半便會打手心以示責罰!一時間,神情悠悠,但心知謝裒與謝真石此舉豈會無的放失?多半是自己的書法與小謝安有相似之處,是以才故意如此安排。

當下便沉心靜氣,徐徐抄著《毛詩》。

三十遍畢罷,尚未及一個時辰。便側首看小謝安抄詩,但見小謝安的字飛揚超拔、狀若塗鴉,一首《碩人》下來,除了個別字能辯出端倪,大部份皆似是而非。然小謝安卻絲毫也不氣餒,竟鼓著腮邦子一遍又一遍的抄著,下筆沉沉,眼底則似有光蘊閃爍。

漸漸的,劉濃再不去辯小謝安的字,只顧著他的筆,心神隨著筆尖勾撩起伏。

不知何時,筆尖突地一頓。

小謝安將筆一擱,朝著自己的右腕哈了一口氣,側首瞅了瞅劉濃,見其好似閉目養神,伸出手掌猛地一拍其肩,叫道:「美鶴,詩可抄好?」

「嗯?!」劉濃猛地一驚,劍眉之梢兩下輕顫,徐徐睜開眼睛,神情竟顯些許懊惱,半晌,方才洒然一笑,緩緩搖了搖頭,心道:又是徒勞無功!怪道乎有人終身從書亦難有所成,塑字具神便是天塹鴻溝啊,若想與王羲之一較高下,何其難矣?!

稍後。

謝真石悄然行來,將四人所書逐一看遍,點評謝桓為:「行字若沉石,重有餘而韻不足!」再把胖謝萬的一瞅,柳眉微蹙,命其再抄十遍。而後細細閱過小謝安首遍與末遍所抄之字,兩相一較,笑贊:「頗見增益」。到得最後,持著劉濃的字,思索了半天,笑道:「劉郎君之字甚好!只是,為何自縛?」

劉濃揖手道:「請謝小娘子明言!」

謝真石瞅了瞅劉濃,這般一個聰慧若妖之人卻陷於迷障而不自知,其字混雜致極,既似鍾繇又若衛桓,更帶著幾分茂猗先生的秀氣,莫非是想樣樣俱全么?唉,亦不知他的書法啟蒙之師乃是何方庸人,害人非淺呢!心中感概不休,雖有心相助,但也心知不可操之過急,眨著眼睛想了想,笑道:「史言,『比干生七竊,心乃萬物之靈苗,四象變化之根本,為洞察聖明之心!』敢問,劉郎君可具七竊之心?」

劉濃深深吸進一口氣,索性沉沉一個揖手,問道:「劉濃自是不具,謝小娘子何不直言?」

謝真石歪著腦袋笑道:「劉郎君若非七竊之心,為何卻行玲瓏之舉?」稍稍一頓,淺身萬福道:「劉郎君莫急,昔日逸少阿兄頓筆兩年,只為寫一字,劉郎君可知是何字?」

劉濃想起了家中的一對大白鵝,笑道:「莫非是『之』字?」

「非也!」

這時。謝奕轉出廊角,大步踏來,邊走邊笑道:「便是『一』字!」說著,拿起小謝安的筆。在潔白的左伯紙上沉沉橫拉一筆。他原本想找劉濃一起去溜馬,行至廊後聽見小妹與劉濃一番話語,雖看不出劉濃的書法到底是何原因,但卻知道王羲之當年之事。

「『一』字?」劉濃瞅著那粗橫的一筆,劍眉微皺。

謝真石笑道:「正是『一』字。逸少阿兄兩年僅書此字,而後筆骨鑄髓,再書它字皆如神助。劉郎君亦不必急於一時,下月逸少阿兄會來,劉郎君與他自幼相交,何不互佐請教?」言至此處,想起阿父交待過:應徐徐誘之,切不可使其多思而越縛越深,又道:「只是,每日尚需來抄詩三十遍!」

「勞煩謝小娘子了。劉濃謝過。」劉濃朝著謝真石深深一禮。

功課已畢,與謝奕並肩行於院中小道,劉濃猶在思索王羲之的「一」字有何關竊,左手負在背後,右手拇指與食指輕輕點扣。

自那日在山顛對日吐露心跡後,謝奕與劉濃、褚裒走得極近,相交稱心甚至有超過桓溫之勢,笑道:「瞻簀如此在乎書法,莫非及冠後欲中正評合經吏部任職?」

劉濃本不欲瞞他,遂點頭將自己的打算說了。

謝奕心思稍稍一轉。便知劉濃在擔心甚,中正評合與吏部審核時,書法是至為關鍵的一項。劉濃欲謀太子舍人,即便有紀瞻提名引薦。但以其次等士族身份,定會遭受多方詰難,若書法不堪入目,怕是美玉染瑕。奈何書法非同其他,只得寬慰劉濃,阿父與小妹定會相助。莫要憂心!而想去溜馬一事也就淡了。

二人穿出柳道,將至謝裒院中,謝奕與劉濃作別,沿著院牆直出水庄找褚裒去了。

劉濃看著謝奕寬袍大袖的背影,微微一笑,謝奕便是十六位太子舍人之一,對其而言不值得任何誇耀,但自己卻需得砥礪而行,切不可大意。

將將踏入院中,便聽謝裒在室口喚道:「瞻簀!」

劉濃一抬頭,目光便是一頓,不動聲色的吸進一口氣,暗中徐徐拂於無跡,幾個疾步踏至水階下,揖手道:「老師,弟子練字已畢,特來告辭,待明日再來。」

謝裒看著階下的美玉弟子,心懷甚慰,撫著短須笑道:「甚好!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於累土。你之文章正待磨礪,而書法切莫貪功妄進,便與阿大他們一起練練,放神而致遠。」

劉濃目不斜視,答道:「是,老師。」

謝裒臉上笑意更盛,稍稍一想,又道:「想必真石已告訴汝之師兄王羲之頓筆一事,其所書之『一』字為何?你回去好生思之,待明日來時若有所得,再回稟於我!然則,僅作此思,不可再生他念,今日亦不可再行練字!知否?」

劉濃端眉肅心,深深揖手一個,答道:「謝過老師教晦,謹尊老師之命!」

謝裒滿意的笑道:「嗯,去吧!」

「老師,劉濃告辭。」

劉濃再度一個揖手,轉身,正欲離去。

謝裒卻好似想起甚,又道:「且慢!」待劉濃回身,笑道:「明日,將紀郡守借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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