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納步成城 第111章 疏狂當醉

清晨,薄霧微瀾,似沙般鋪展於黑牆白瓦的山陰城。

晨鳥輕鳴於柳枝,跳躍展翅時,驚落顆顆露珠。

出城東三里,便是水陸渡口。

今日,袁耽將離開山陰回返丹陽再入建康王導司徒府任職,是以,紅樓七友早早的便來渡口相送。

「哞!」

青牛長啼,彎角挑開茫霧,拉出排排華麗的牛車。

車停簾張,從中踏出一個個的少年郎君,具是寬袍高冠,踏著木屐齊齊行至柳亭中。倚亭展望,但見得氤氳晨霧瀰漫於江,半半一遮,恍若水玉生煙。繚纏之際,隱見蓬船悄來,好似落葉作點。

紅日未起,時辰尚早。

這時,謝奕環顧一眼眾人,再瞅了瞅煙波纏繞的柳道,奇道:「怎地子澤尚未至?莫非竟不知彥道今日將遠行乎?」

桓溫笑道:「豈會不知?昨日我尚與子澤言過,恐其是因事耽擱,稍後必至!」

謝奕眉梢一拔,調侃道:「元子,而今彥道將去,若是汝再輸得乾淨,怕是只能徒呼奈何也!」說著,瞅了瞅謝珪,又再戲道:「屆時,切勿再尋我與知秋!」

謝珪雙手撫著頭冠,故意露出慌張的神色,大聲道:「然也,我之頭冠,不可再棄也!」

「哈哈!」

眾人鬨笑。

桓溫面上一紅,眼角處的黑痣輕輕抖跳,被眾人笑得委實有些禁不住,恰好見袁耽安顧好舟車緩緩行來,心下一喜,遂指著不遠處的霧中青嶺,笑道:「彥道已來,子澤卻尚未至,莫若我等入嶺觀日,一則可寄情續懷,二則亦可靜待子澤!」

「甚好!」

眾人抬目而望。隨後紛紛贊成,留下幾名隨從看車等候蕭然,便聯袂上山。

山嶺不高,不多時便行至山顛。當即命隨從擺案,劉濃晨間未食,來福便將提著的食盒打開,拿出綠蘿與墨璃精心準備的各色糕點。

香氣隨風而散,頓時惹得一干人食指大動。

「瞻簀備了甚好吃的?味道竟這般香濃!」謝奕笑著邁過來。伸手拈了一塊,往嘴裡一送,甜而不膩,入口即化,當即贊道:「妙哉!」

「果真,且待我來!」袁耽大步踏來。

「莫搶,給我餘一塊!」

「搶甚……」

眾人皆至,手指晃動。

一番笑言後哄搶而光,劉濃瞅了瞅左右,再看看案上。空空無也。

「小郎君無妨,來福尚備有一碟呢!」來福變戲法似的從食盒的底層再拿出一盤,往案上一擱,隨後挑著濃眉,呵呵的笑著。

「荷香綠珥糕,甚好!」

劉濃正欲伸手拈食,身後一聲嬌呼,隨後一陣香風悄來,打斜伸出一支纖纖玉手,在盤上一頓。擇了最大的一塊,以三根手指捏著,縮了回去。

側首一看,袁女正!

不知何時她竟站在了劉濃的背後。正一支手抱著大白貓,一支手將糕點往櫻桃小嘴裡送,糕點過大,塞不進,用嘴銜著邊角,看著劉濃眨了兩下眼睛。而後突然一吸,竟讓她給吸進去了!!

仿似教人聽見「滋溜」一聲。

當此時,劉濃怔了,袁女正格格笑了。

「小妹……」

不遠處,袁女皇揮著手喚著,柳眉微蹙。謝真石站在一側,神情略顯驚愕。

袁女正細眉一擰,打橫掃了一眼怔住的全場,哼道:「看甚?就許你們吃,便不許我吃?」說著,氣鼓鼓的抱著貓疾走,將一干郎君驚得面面相窺。

袁耽面色略顯尷尬,正欲出言緩解,卻聽劉濃朗聲笑道:「袁小娘子雖是年幼,但性直率真,恰若明珠初慧也!你我當為此,浮一白爾!」說著,舉杯相邀。

眾人細細一思,袁女正尚不及十四歲,正是年幼率真也,再瞅見美郎君神色正然,心中不禁為自己適才所思汗顏,隨即競相舉杯。

「然也,當浮一白!」

「啪!」

袁耽大喜,拍案而起,捉起一盞酒,幾個疾步踏至高處,朝著四座郎君團團一個揖手,笑道:「袁耽即將遠赴,承蒙各位好友相送無以為謝,便藉此酒,與諸君共醉!」

謝奕將杯中酒盡數灌入腹中,重重往案上一頓,抹得一把嘴角,大聲笑道:「何需再言,但在酒中!且來!」

「且來!」

「今日送彥道,不醉不歸!」

頓時,幾個郎君觥籌交錯,把著酒盞撒歡,不多時便各呈酣態,最是那七星臉桓溫,飲得不多,卻極是放浪開懷,將胸襟一扯坦胸露腹,趁著面紅耳熱之際,拍著矮案當缶擊。

「妙哉!」

眾人哄然叫好,惹得正在遠處松下對弈的袁女皇、謝真石、袁女正三人頻頻回顧。

「啪、啪啪!」

桓溫得了稱讚,更是恣意飛揚,嫌手掌拍得疼,竟將腳下木屐一脫,持在手中亂擂,邊擂邊放聲詠道:「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稟燭游……」

「哈哈……」

袁耽持著酒盞,揮著大袖,隨其詠聲節奏,俯仰起舞,朗聲大笑:「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愚者愛惜費,但為後世嗤……」詠至此處,指著劉濃叫道:「瞻簀,何不詠爾?」

此時,劉濃也有些許微熏,聞聲,捉酒而起,一飲而盡,笑道:「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言至此處,此詩已絕,意猶未斷,稍稍一想,縱聲續道:「而今日月同,披劍覓荊叢;誰言古來事?瀟瀟不老松!」

「妙哉!」

「此續妙哉!」

眾人狂贊,恰與此時,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洋洋洒洒注滿山顛。

酒起數番,意暢若海。

而松下的三個小女郎早罷了局中之棋,微笑注目。

謝真石翹嘴笑道:「罕見呢,竟連知秋阿兄亦醉了!」眸子看似投向自家阿兄,實則餘光盡在醉態憨厚的褚裒身上描來描去。

袁女皇柔柔笑道:「有何為奇耶?唯真名士也,故能洒脫醇真,俯仰見性。古語有言: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紅樓七友皆為真人也!」

「是耶!」

袁女正雙手撐頭,如水眸光軟軟的拂著劉濃,心道:這時的美鶴。我最喜之……

美郎君懶懶的靠著樹,兩腿自然曲於懷前,右手則輕輕的拍打著膝蓋,紅日之光拂著微仰的臉,柔和而溫暖。

這時。蕭然行於半山腰,聽得山上傳來的陣陣朗笑聲,面上由然一喜,腳步便隨之加快,噌噌噌來至山顛,把四下一看,不禁宛爾。但見得,此間六人個個醉態放蕩:袁耽仰觀紅日,放聲作詠;謝奕以兩根筷子擊打矮案,作聲附合;褚裒頭冠歪歪。正與謝珪跳著鴝鴿舞……

見得此景,蕭然哈哈一笑,大步上前,揖手道:「諸君,蕭然來晚也!莫怪,莫怪!」

場面霎時一靜!

隨後,桓溫猛地一聲大叫:「來得好!」

「然也!來得正好!」

謝奕抱著酒罈唰唰唰注得三大碗,笑道:「先飲三碗,再續以言!」

「啊?」

蕭然震驚。

桓溫幾個疾步竄至他身邊,將其肩膀一摟。攜至案前,指著酒碗,笑道:「子澤當罰,且飲!」

「罷!醉死案下我所願!」

蕭然捧酒無奈。只得放聲豪言,三碗酒落肚,頓覺天地乾坤皆在旋轉。

一時歡醉,離別終來。

半個時辰後。

袁耽瞅了瞅遠方,將酒碗隨意一扔,笑道:「今日之酒。實為袁耽平生所飲之最爾!袁耽,謝過各位!」言罷,深深一個長揖。

眾人停杯罷酒,起身還禮。山間微風輕輕吹,面面相顧皆無言。

少傾。

桓溫捧著個木盒踉踉蹌蹌的行至袁耽身側,將木盒往案上一擱,用手猛地一拍,哈哈笑道:「彥道,但記今晌之歡便可,何需再愁言傷離別?桓溫別無它長,願以此物相贈,滋君行色!」

袁耽將木盒打開,只見內間擱著五枚玉片,拿在手裡一瞅,竟是一套玉五木,嘴角盡裂,拍了一把桓溫的肩,笑道:「妙哉!元子之禮,彥道收下了!」

當下,眾人紛紛上前獻禮,劉濃亦將自己所作之畫贈於袁耽。

「咦!」

袁耽將畫緩展於案,微醉的目光凝於其中,半晌,抬起頭來,問道:「瞻簀,君之丹青手法師從何人?」

劉濃心中一跳,笑道:「未從何人,可是難入彥道之眼?」

「非也!」

袁耽揮手笑道:「袁耽不擅於畫,難言其妙!然則,有人擅之!」說著,環眼四頓,在松下找到三個小女郎,將手攏在嘴邊,喚道:「女皇,且來觀畫!」

「就來!」

袁女皇眉眼柔柔一放,脆聲而應,與謝真石、袁女正齊至。粗粗一掠案上的畫作,筆法好亂,布局甚缺,層次推染頗是稚嫩!瞥了一眼美郎君,嘴角微微挑起來,淺淺露出貝齒,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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