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納步成城 第108章 四勢四機

「唳,唳唳!」

秋鶴划過天際,盤旋於華亭劉氏上方,而後展翅掠向遠方。

「呀,真好……」

碎湖從中樓主母室踏出來,目光追隨著鶴尾,直到遠得再也看不見,方才微微一笑,迎向東樓,眼光則隨意的打量著莊園。

秋色下的莊園極美,藍天白雲居於上,匠作坊冒出寥寥輕煙如柱,千頃良田中,蔭戶、佃戶們往來於阡陌,高大的水車轉動著嘩嘩的流水,姣好的女兒們蹲在溪邊浣紗,唱著輕快的哩曲。在竹林掩映的池畔,白牡丹正追著狼狽逃竄的白將軍。

一隊雄健的白袍按刀而過,領首者正是羅環,阿爹走在他的側面,兩人低聲細語,似正在說著甚。

將將行至自己的室前,門口的小婢雪雁便疾疾萬福道:「碎湖阿姐,適才巧思阿姐來了,稍待了一會,便走了。」

「嗯,知道了。」

碎湖輕聲應著,腳步未停,俏俏邁進室中。現下她身為庄中大管事,庄中錢糧與內外務雜事皆繫於一身,巧思是來問詢中樓與東樓的婢女們例錢的事。庄中大婢、小婢與雜仆,小郎君都定有數額不等的月錢。

走到矮案後款款落座,案上置著厚厚的各式錢糧賬薄,素手翻閱時,嘴唇開闔,微微吟蛾,秀眉微蹙。

陽光透過窗,斜斜射到案上,拂著嬌嫩的臉頰,好似為她注得一層光,盡顯柔和。

雪雁跪侍在一旁,細細的描畫碎湖的眉眼,她是新晉的女婢,在未服侍碎湖前,她時常在不起眼的地方,從人群里偷窺這個端莊溫柔的大管事,因為她的母親經常念叨,說碎湖是庄中最了不得的人物之一。碎湖阿姐確實了不得,將庄中治理的規矩有樣。且永遠都帶著溫柔的微笑,端莊美麗大方,像半個女主子呢……

「噗,噗噗!」

錯落的腳步聲從廊上傳來。雪雁悄悄抬眼看向碎湖,後者微微點頭示意,雪雁曲身而起,端著雙手迎出室。

將至室口便萬福道:「雪雁見過李管事、羅首領。」

「碎湖!」

「阿爹,羅首領。」

李催正欲一步踏進室。待瞅見室中鋪著雪白的葦席,邁至半途的腳驟然一滯,隨後抬頭看了一眼女兒,見她正軟軟的起身,淡柔的笑。

這笑,既熟悉又陌生。

突地,一個念頭恍過李催心間,女兒與小郎君的笑容真像……

在門口除了步履,李催與羅環踏入室中。

三人對座於案。

李催按著膝打量著兩月未見的女兒,心道:嗯。愈來愈像個真正的大管事了……

碎湖朝著羅環淺淺一個彎身,輕聲問道:「羅首領,張平攜來的人都擇好了嗎?」

羅環按著刀,沉聲道:「張平所攜者皆是百戰悍卒,完好無損者共計七十有三,羅環擇了三十八人入刀曲,嫣醉擇了十五人,如此尚餘二十人。」

「嗯!」

言至此處,稍頓,乾咳一聲。眼光盯著案上冉冉娜娜的芥香,略作一想,再道:「碎湖,依羅環之見。嫣醉擇的十五人理應歸屬西樓……而小郎君臨走前,曾有言:待得來年,將增添刀曲……」

「羅首領。」

碎湖端正身子,輕聲道:「西樓之事,自有小郎君與楊小娘子拿定,我等不可多言。不過。小郎君既是有言於先,羅首領便將餘下的二十人補入刀曲吧,只是需得小心料理,莫要出甚差池。」

羅環驚道:「碎湖,此言當真?」

聞聽此言,李催眉色大驚,委實按耐不住,倏地起身,喝道:「碎湖,休得胡為!你可曾核算過庄中錢糧及各項用度?小郎君讓你做大管事,並非……」

「阿爹。」

碎湖未見絲毫驚慌,卻亦不便再坐著,緩緩起身不言,眸光則正迎向阿爹,待阿爹神情漸復,方才繞步踏至他身側,扶著他落座,輕聲道:「阿爹莫驚,庄中錢糧與用度女兒皆已核過。阿爹有所不知,日前建康來信了,劉誾哥說商事甚好,已遣人押解三月所獲錢糧返庄,有四千緡,庄中用度無憂。」

「四千緡?!」

聞言,李催與羅環皆驚。劉誾至建康不足五個月,商肆落成不過三月,便已斂財四千緡。而往年,終年亦不過才八千緡,教人如何不心驚。

李催終是放心不下,皺眉再道:「碎湖,劉誾來信可有言商事獲財途徑如何?若是不穩而難以持續,便不可如此行事,切莫急燥,傷根動基。」

碎湖笑道:「阿爹放心,劉誾兄有言,待年底尚將再次押返,至少也在五千緡。女兒度之,昔年竹葉青與華亭琉璃僅在由拳、吳縣兩地作售。而如今,建康總肆落成,二者分售各郡,獲利較多亦屬合理之事。況且,小郎君來信曾言,便是在會稽之地,咱們的竹葉青亦是名傳……」

「碎湖!」

這時,羅環豹眼一亮,缺了一半的左耳一抖,竟抱拳道:「羅環不通商事,若無它事,就此告辭!」心中則道:如此看來,那二十人可以留在刀曲了!嗯,皆是不死精兵,若再好生操練,其勢誰敢言擋?待得下次比試,定教李青袍知曉我刀陣之威!

碎湖豈會不知他在想甚,微微一笑:「羅首領但去無妨,不過張平,需得慎重處理,小郎君來信也曾問及。」

「放心,羅環自有羅環之法,保管他惹不出事來!」

羅環滿不在乎的一揮手,按著腰刀,昂首挺胸疾步踏出,他的辦法簡單卻有效,與張平比試弓刀,經得三日輪番較量,張平略遜半籌不得不服,不過那廝卻叫囂:「若是有馬,定教爾橫陳刀下!」

想至這裡,羅環低罵一聲:「我呸,便是有馬又若何……」

「噗嗤!」

待得羅環遠遠的去了,碎湖再也忍不住,嫣然一笑,隨後竟美美的伸了一個懶腰。

「碎湖?!」

「嗯……」

碎湖慢慢放下伸舉的雙手。稍稍一側首,見阿爹緊皺著眉頭,面上的神情盡顯不可思議;而後臉上唰的一下紅透了,眼帘輕輕撲扇幾下。嗔道:「阿爹!!」

「唉……」

李催渭然一聲長嘆,盯著女兒的臉,心想『上下近千號人盯著呢,女兒能做到這般地步,委實不容易。』疼惜道:「亦難為你了。不過,大管事便得有大管事的樣子。小郎君因一心事書,便器重於你,切莫令小郎君失望。」

「嗯。」

碎湖輕輕闔首,微聲而應,將垂於腰側的雙手端在腹間,眸子漸呈淡和,面上則不顯半分波瀾,稍稍淺了淺身子,輕聲道:「阿爹。小郎君此番召你前往會稽,是為購馱馬一事,錢財女兒已備下,阿爹可走水路以保妥當。嗯,前兩日烏程來信了,正好將此事一併回稟……」

……

「唳!!」

華亭陸氏莊園,陣陣鶴聲盤旋於空。今日是喪生於洛陽的陸雲、陸機祭日,每逢此時,陸氏子弟便會至華亭莊園,命人將潭中之鶴驚起。令其長唳鳴啼,好教已逝之人復聞鶴唳而無憾。

陸舒窈坐在鞦韆上,兩手抓著纏滿絲帶的纖繩,一盪。一盪。

美麗的小仙子未梳髻,三千烏絲沿著鵝黃色的襦裙鋪灑,直直垂至千板下。每當微風悄來或是揚得稍高,襦裙下便淺淺露出一對金絲履,微微向上,左右腳踝各系一枚小金鈴。

「叮鈴。叮鈴!」

鈴聲輕吟,人亦微吟:「彼澤之陂,有薄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

突地,侍於身後的抹勺斜指著遠方,喜道:「小娘子,小娘子不用傷啦,快看!」

「咦!」

陸舒窈微微側首,睫毛唰唰兩剪,嘴角緩緩翹起來。霎那間,淺淺的酒窩,笑意盛滿。

院外,陸納大步踏來,一根手指勾著枚綿囊,一晃一晃。

「七哥!」

陸舒窈歡快的從鞦韆上跳下來,金鈴著地,驚起叮叮不斷,懶得管。提著裙擺奔向七哥,待至近前微頓,淺淺一個萬福,嬌笑道:「謝謝七哥!」

匆匆閱過信,臉上的笑意更暖,將信紙合在胸前,眼底卻漸漸漫蘊起水霧。

陸納眉頭一皺,問道:「怎地,莫非瞻簀怨怪小妹了?」

陸舒窈喃道:「他沒怪我……」

陸納奇道:「那,小妹為何?」

「不告訴你!」

陸舒窈嫣然一笑,捧著信囊邁向室中。

與此同時,吳縣,顧氏莊園。

九層大紫深衣滾卷,顧薈蔚端坐於花海之中,巾幗髻輕輕一顫,徐徐抬起首來,端著手稍稍用力舒展雙肩。劉濃寄來的信囊置放於案,其間的內容她已閱過,自忖若要駁辯應非一日之功。這兩日,吳縣內外已傳遍,華亭美鶴振聲于山陰,已得入會稽學堂。而三年來,會稽學堂尚是首次有次等士族得入!

「以他之才,得入會稽學堂不足為奇。日後,恐將再聞……」

輕聲喃著,款款起身。

月洞口衣衫晃動,阿父與祖父聯袂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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