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
亭外柳斜,宋禕俏生生亭立樹下,枝條縵垂似纓絡,半半遮顏。日光嫩艷,輕拂微紅的臉頰,隱見昔才所留余汗。伸出羊脂玉潤般的手,稍稍一抹,綻笑。恍眼。
恰作此時,清風徐來。扯得翠絮似飛,捲起綠沙若盪。曼妙身姿頓現,淺點青絲履,兩腿若筆畫;風中小蠻腰,欲作纏綿,怎堪憨力盈握;匍匐續往,潺潺危危,高不可攀。
若言何為國色,想來如此傾城。
眾家郎君情醉,神態怔怔惘然。他們皆是血氣方剛的少年男兒,家中雖有美姬成群,但若與宋禕相較,總覺不足。至於不足在何,唯有意會而不可言。
半晌。
「咳!」
蕭然環眼一掠亭中,待見除劉濃尚清醒著,其餘諸人皆意醉神迷,遂沉沉乾咳一聲,緩緩一笑,慢聲笑道:「阿姐,何意?」
「嗯……然也,何意!」
聞得咳聲,袁耽渾身驀地一個激靈,眼中徐徐回覆清明率先醒來,隨後放了聲干嗓子,四下瞅了瞅,倏爾在劉濃身上定住,面呈澀然,心道:常聞人言,蕭氏義女色驚媚艷,如今看來,實非虛言且有過之。瞻簀,真是好定力!實乃我輩之楷模矣!
謝奕已醒,撇眼看向亭外一匹大黑馬,側身朝著宋禕揖手道:「宋小娘子,不知所請為何?」
「格……」
宋禕懶懶一笑,笑聲淺淡,渾身卻顫,輕邁兩步踏入亭中,慢慢對著劉濃萬福,笑道:「宋禕心羨各位郎君情深,願以馬相贈。然,禮尚往來方為正理。劉郎君,以為然否?」
唉,卿本佳人,奈何……
劉濃暗中雖嘆,面卻不改,揖手道:「宋小娘子,但請直言!」
「好!」
宋禕冉冉直起身子,漫眼微拂亭內亭外,翹出一根蔥嫩勝玉的手指,繞著全場打了個轉,漠不經心的在某處一定,輕聲道:「我要她!」
啊!……
手指打轉,眾人眼光隨之而繞,漫得一圈,定在了綠蘿身上。皆驚!
蕭然更是不可思議,猛地按膝挺身,抬眼望向宋禕,眼中儘是迷惑;她卻仿若未見,嘴角微微揚著,皓腕如雪,一動不動。
「啊,我。」
綠蘿驚呆了,兩眼眨個不停,伸指點了點自己的鼻子,待見宋禕微笑點頭,心中霍地一沉,疾疾看向小郎君,眸子中已滲著淚水。一眼對上,小郎君眼神沉冷,亦不知怎地,暗中更殤,又怕失儀,趕緊低首斂眉,不語。抱著琴的十指,煞白。心道:小郎君……
原是此事。
眾家郎君齊齊松得一口氣,不過一個女婢,送便送了,不足為意。
桓溫笑道:「宋小娘子此言當真?」
宋禕看著劉濃笑道:「自然作真!不知劉郎君,願割愛否?」
「瞻簀……」
謝奕笑著喚得一聲,卻被心細的袁耽暗中一拉,莫名其妙的瞥眼,見袁耽正緩緩搖頭;遂投目劉濃,但見其眼底似有星聚,眉色呈寒。
「宋小娘子。」
劉濃輕拂袍擺,緩緩起身,把亭中眾人慢慢一掃,微微一笑,伸手招過綠蘿,徐徐邁向亭外,淡聲道:「劉濃,不願!非為別因,只為綠蘿,乃華亭劉氏之人!」
「瞻簀!」
褚裒見劉濃負手離去,他與劉濃最是情深,當即「騰」地起身,大聲喚道。
「別過!」
劉濃身形微頓,並未回首,斜斜朝著左側上方遙作揖手,隨即直踏而走。心中則是潮起雲涌,若因此而失友,失便失吧,得失之間誰能辯清。若連已身都不能顧,尚能得成何事?若連已心都不得顧,何談洛陽?莫論大丈夫尚是梟英,豈可違逆本源之意!
綠蘿面色雪白、凄凄欲言,悄悄抬眼一瞥,見小郎君雖眉正色危卻朝著自己緩緩闔首,心中由然一暖,暗暗將滿心亂緒盡數壓下,默然相隨。
月袍青冠、美婢琴斜。
亭中,靜默。
稍徐。
桓溫歪著腦袋,虛著眼睛,奇喃:「瞻簀,怎會如此?」
「扣!」
袁耽二指並劍,沉扣矮案,縱聲道:「真人矣!豈可輕辱!袁耽幸與其為友爾!」言罷,挺身而起。
「唉!」
蕭然想起昔日松下辯難對問,眼角徐徐眯縫,渭然嘆道:「緣法亦不可摧其志,緣法亦不可陷其心。醉月玉仙洒脫如斯,當之無愧爾!」
「洒脫如斯,唯真人……」
桓溫經得二人提醒,眼睛突亮、豁然醒悟,「啪」的抽了自己一耳光,回身,放聲叫道:「瞻簀六兄,且留步!」
「瞻簀,留步!」
「劉郎君,且稍待!」
「駕!」
宋禕翻身上馬,縱起白虹如影,躍過碧潭,飄過柳道,直直竄至朱門前,回拔馬身,俯眼注目美郎君,嫣然笑道:「稍待……」
飄下來,淺身萬福:「劉郎君,宋禕無狀,莫惱。」
唯女子與小人,難敵矣!
劉濃渭然感嘆……
待得片刻,眾人已至,齊齊自責,言語懇切悔不當初;劉濃背心透汗,洒然笑對;眾人更是汗顏無比,桓溫放言:從此以後再不與劉濃相爭,自甘居末以待。謝珪言:始今方知,若與瞻簀較,形神皆穢……
相攜回亭中,宋禕未再相難,將六匹戰馬贈於眾位郎君。
六馬皆健,諸色不同,眾人讓劉濃先行挑選。
劉濃稍作謙讓,便不再推辭,上前細細觀看,但見馬具配套甚齊,鞍、籠、蹬皆有。君子六藝,御之所指便是駕騎,自趙武靈王后,趙國單騎便名傳春秋盛世。再到漢時,為抵禦抗衡來去如風的匈奴,武帝蓄馬精弓以騎制騎。是以,延伸馬具配套,應不為奇。若無馬具相助,如何與生長於馬背之人為敵!
宋禕款款挪至近前,盈盈一笑,問道:「劉郎君,可有選好?這匹白馬,名喚飛雪!可日行八百里!」
飛雪,日行八百里……
寶馬!
劉濃暗暗心驚,目光撫著白馬捨不得挪開,四肢修長有力,暗藏肌肉塊壘,微抹馬脖,脈絡跳動沉穩有力。哪怕不識馬之人,一眼亦可辯出此馬雄姿非凡。
愈看愈愛,便是它了!
待眾人選畢,袁耽提議請劉濃與宋禕合奏一曲,可請不可逼,劉濃自是欣然應允。
女婢在碧潭邊鋪上綠葦席,宋禕漫漫一笑,捏起兩邊裙擺冉冉落座,恰作夏荷,一鋪四展,如水而泄。
中有一簇,最是妖艷。
席中人問:「劉郎君,擅何曲?」
「皆可!」
「哦!」
宋禕墮馬髻微歪,媚眼若絲緩緩一剪,亦不作言,將笛橫打在唇邊。青玉笛,修玉指,嫩點櫻。各作輝映,各擅勝場。
「嗚……」
笛聲起,清幽宛揚、似緒若喃。
《山中憶故人》
「仙嗡。」
劉濃微微一笑,雙手捺過琴弦,在笛聲最弱之時切進。悄悄一攜,兩縷渾然不同的聲音,瞬息揉作一處。時慢,時快,若暢,若淌,似洋洋。倏爾,兩音對聚,齊齊拔頭,直上九天雲霄,揪得人與之相隨而孤寒,待蓄勢至顛時,緩落,緩落,共倘佯……
餘音燎盡,眾人徐徐回神,探目潭側,席猶在,人卻已杳然。
「妙哉!」
眾人皆贊,又是一番憨醉。
其間劉濃趁著蕭然醉意漸呈迷坨,隱隱問及何處可購得馱馬。
蕭然抱著酒壺,徐飲,笑道:「馱馬何用?」
馱馬跑不過戰馬,耐力則不如牛,確屬無用。
劉濃淡然道:「無它,想購置些,以作他用!」
「馱馬?」
謝奕眉梢輕挑,將酒壺重重一擱,吐出一口濁氣,側首笑道:「瞻簀欲購馱馬?莫非想使部曲練習騎射!」
「定是如此!」
謝珪介面道:「瞻簀胸藏奇志,昔年幼時曾於新亭振聲,言願蓄武曲,以待王召!更以詩句相贈王逸少,各位兄長,可知乃為何句?」
桓溫醉聲嚷道:「快說,快說!」
咦!
劉濃心中微奇,未料到竟有人如此關注自己,轉目投向謝珪,後者正神情悠然的看來,意態欣然、神色溫和。
二人徐徐一笑,相互微微闔首致意。
謝珪自小便知劉濃之名,實為六人中最慕劉濃之風範者,緩緩按膝而起,單手挽袖在胸前,稍作一頓,朗聲道:「青衫玉冠附酒拋,白將黑馬縱橫鷂;年少未掛封侯印,腰間常懸帶血刀!」
「妙哉!」
「瞻簀,壯哉!」
「瞻簀,英傑爾!」
一語落地,眾人轟贊!年少未掛封侯印,腰間常懸帶血刀!此言雖簡卻鏘鏘滿懷,恰恰正合這群高閥精英,血氣正熱,意氣風發,何當不掛印!
謝奕大聲道:「瞻簀,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