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納步成城 第88章 綠兮似妖

「啪,啪……」

蹄聲輕揚,騎士英姿颯爽,揮舞著短鞭,沿著河邊柳道一路飛奔。間或有路人經過,皆匆匆避於一旁,紛紛投以側目,繼爾指指點點、私語不斷。無它,在江東,馬,是個稀罕物事。

「沙,沙。」

柳葉低垂,纏人衣冠,馬上的騎士一時興起,伸手一探,攬得滿把在手,隨後哈哈一笑,將手一揚,灑落身後柳絮繞滿場。

前方,小橋流水,朱紅作牆,兩個少年郎君聯袂而出。騎士眉毛一揚,嘴角隨之而裂,猛地一夾馬腹。

箭一般,射出。

穿橋而過。

「顏道!」

「希律律……」

「哈哈……」

風馳電掣般奔至兩位郎君面前十步之外,騎士猛勒韁繩,健馬一聲長嘶,揚起前腿一陣亂踢,後腿則幾近人立而起。

馬起,人斜。

騎士雙腿死夾馬腹,左手控韁,右手緩撫馬脖。數息後,健馬再次打了個響鼻,穩住心神,定住腳步。

「簌!」

騎士正是袁耽,迎著日光,朗朗一笑,乾淨利落的翻身落馬,幾個疾步行至二人面前,回身指著健馬,笑道:「無奕、瞻簀,此馬如何?」

「馬、戰馬!」

謝奕驚魂將定,兩眼卻倏地透光,噌噌噌竄到馬旁,一把牽住韁繩,愛撫著健馬雄壯的四肢、微潤的汗腺,嘖嘖嘆道:「好馬,壯哉!壯哉!顏道,汝何來戰馬?自何處得來!莫不是偷了王……」

「嘿嘿!」

袁耽大手一揮,渾不在意的笑道:「無奕,區區戰馬一匹,有甚稀罕!若是喜歡,便送於你了!」

說著,回首對劉濃道:「瞻簀,可會騎馬?」

馬……

自袁耽騎馬而來,劉濃便微微心驚,這可是戰馬非是馱馬。在江東之地,戰馬是軍管之物,便是上等門閥,若無軍職在身亦不得私藏,莫非這廝真是盜了王氏軍府的戰馬來?

猶豫道:「顏道,此馬……」

袁耽笑道:「瞻簀勿要心驚,此馬來得正!嘿,王氏,王氏之物,袁氏怎會取之!」

嗯……

劉濃聽得一愣,悄眼撇見袁耽面顯不屑,心中更奇,陡然間一個莫名且荒謬的念頭竄至暗中深處,細細一思,頓時驚怔,竟久久不可回神。

「瞻簀……」

袁耽見劉濃面呈驚怔,尚以為他是為自己擔憂,心中甚暖,正欲出言寬慰;卻恁不地瞅見謝奕欲翻身上馬,駭了一跳,趕緊一把揪住,喝道:「無奕,急甚!這是戰馬,非是你家賴皮黑。賴皮黑溫順得跟女皇的貓一樣,豈能與它比,小心它一口嚼了你。」

「嚼了我,我亦要騎它!」

謝奕早想有匹戰馬,想盡各種辦法家中馱馬倒是弄得不少,戰馬卻一匹亦無!如今得見此等雄健戰馬,豈肯放過,扯著韁繩,踏著三角蹬又要上。

袁耽無奈,恐其騎術不精,反為馬所傷,只得拉著勸道:「莫急,適才已言過,此馬歸你了!」

「所言當真?莫要哄我!」

謝奕顯然不信,他與袁耽自小便識,豈不知袁耽亦早有此意,好不容易得來一匹,怎會如此輕易便送自己。

「這……自然作真,不過……」

言至此處,袁耽搓著雙手,低頭徘徊,亦不知在想甚,突地抬起頭來,定眼看著二人,笑道:「此馬,乃蕭子澤所贈,原本說好紅樓七友每人一匹!不過……」

「蕭子澤?!」

謝奕眉梢瞬間一凝,而後倏然驟放,一把拽住韁繩,大聲道:「然也,蕭氏有此能耐!此馬,歸我也!」

「言尚未盡,無奕!!」

袁耽拖長著嗓子,攤著雙手,面呈難色,眼角餘光卻不時瞄向劉濃。

謝奕急道:「顏道,尚有甚,快說!」

「唉!」

袁耽悠然一聲長嘆,慢聲道:「此事,說來話長,與瞻簀有關……」

果真慢長,待其繞來繞去將事敘完,小半炷香已去。

謝奕外表文雅,內心風騷且性烈似火,不然亦不會與桓溫交好。聽得時爾咬牙,倏爾切齒,最後一手扯著韁繩,一手拉著劉濃的衣袖,渭然道:「瞻簀,為此好馬,值得。」

啊……

劉濃早已愣了,此事與宋禕相干。

今日袁耽等人在蕭氏紅樓再聚,無意間宋禕騎馬而出,袁耽、桓溫皆是有心侍武從軍之輩,見之頓時心喜,記起蕭氏在蘭陵僑郡建有馬廄,專為王敦軍府蓄養戰馬,便暗中慫恿蕭然以戰馬相贈。蕭然雖然應了卻犯愁,言:蘭陵僑郡離此甚遠,一來一回怕得半月方成。再言,山陰城中,倒是尚有幾匹,不過卻非其所有……

當然,戰馬的主人,便是宋禕。

宋禕言:討馬,可也。不過,常聞人言,華亭美鶴劉瞻簀極擅鳴琴,若是能得聞一曲,宋禕願,以馬相贈。

於是乎,愛馬心切的袁耽便縱馬疾疾前來,滿臉希冀的看向劉濃,謝奕亦同……

是以,劉濃不得不往。

一路上,三人春風得意馬蹄疾,行得甚快。

謝奕與袁耽對劉濃的舍已為人極是佩服,一人騎馬在前,一人乘車在後,將劉濃的牛車夾在中間,深怕其後悔,悄悄轉身落荒而逃。

牛車中,劉濃微微皺眉,心中卻紛亂雜呈,思緒瞬息數轉。唯女子與小人難養矣,宋禕,不可敵!但馬……唉,此時南北封鎖甚嚴、互不通市,江東之地極難獲馬,王敦的馬來自何方?……若是……洛陽……嗯,應早作打算矣……

「吁。」

來福一聲長喝,將青牛制住,眼羨的瞅了一眼前面騎馬的袁耽,擰著濃眉,按著劍,回身吱唔道:「小郎君,來福,來福亦想有匹馬!哪怕,哪怕,馱馬亦成……」

唉!

劉濃暗暗長嘆,昔年,來福與羅環想為庄中白袍置些馬匹,可跑遍了吳郡草市、官市,連馱馬亦一匹未得。是以,羅環與來福不得不放棄騎馬揮刀夢想!江東啊,缺馬!

思及於此,猛地一振袍袖,昂然跨出,抬眼漫向紅樓。

「瞻簀!」

謝奕疾疾竄出牛車,招手笑道:「瞻簀,下車吧,且小心些!」

袁耽翻身下馬,抬目凝視,只見車轅上負手而立的美郎君,面目如畫美得緊,神情間卻仿若帶著絲絲憂傷,心中由然感嘆:怎地仿似風蕭蕭兮易水寒呢!嗯,且莫管它,瞻簀,好友矣!

「嗯,便往!」

劉濃微微一笑,深吸一口氣,徐徐沉入腹中,渾然一盪,隨後踏下牛車,揮袖而往。

這時,簾中再度一挑,從中邁出美婢綠蘿,懷中抱琴。

紅樓,高危。

宋禕的騎術極是了得,領著幾個美麗的女婢,每人一匹馬,沿著三棟紅樓竄來躍去,但見得,襦裙飄冉綿雲幔,嫣然笑顏舞翩翩。

須臾,途徑碧潭。

碧水搖曳,映得白馬如龍、綠衣似妖。

驀地,馬上的女騎士不知看見甚,眉梢飛揚一拔,嘴角隨即輕翹,趁著白馬躍潭之際,揚起手中長鞭,「啪」的一聲抽水而過,仿若快刀裁紙,霎那間便將潭水半半一分。

「妙哉!」

「妙哉!」

掌聲如雷鼓,贊聲似雨落。柳亭之中,一群少年郎君懷抱著酒壺,目光追逐別具一格的嬌麗美景,神情悠然嚮往。

人縱鞭,馬不停。

「啪,啪啪!」

「駕!」

馬蹄急如蔟,嬌呼纏人魂。白馬挾起綠影,直直插向迎面而來的美郎君。

「希律律……」

「小郎君!!!」

綠蘿眼見馬即將撞上小郎君,頓時魂飛天外,心中猛地揪緊作痛;由然間卻突生一股力,就著那力量,咬著牙、閉著眼斜斜一衝。手腕驟然一緊,身子則隨力而傾,倚入寬廣溫暖的懷中。等得半晌,沒有絲毫動靜,身上亦不覺痛,咦,沒事……

睫毛眨了眨,悄悄睜開眼,小郎君柔柔的、近近的笑著,情不自禁的吐出一口氣,喃道:小郎君……

「沒事,沒事。」

劉濃輕輕的拍著綠蘿的背,緩緩將其安撫,心中存怒,徐徐抬起頭來,直視前方五步之外,冷聲道:「宋小娘子,此為,何故?」

半晌,無聲。

高大白馬上的宋禕咬著嘴唇,看著劉濃懷中的綠蘿,眼中複雜難言,少傾,巧巧一個旋身,落馬。

款款行至近前,低眉斂首,按著腰,淺淺一個萬福,輕聲道:「宋禕見過劉郎君,宋禕能收住馬,這位姐姐何人?」

「若是不能呢?」

「宋禕能收住馬!」宋禕萬福未起,將唇咬得櫻透。

呼……

劉濃將胸中之氣盡數吐出,怒意卻愈來愈勝,若是方才自己慢得半步,綠蘿便會因此喪命!綠蘿份屬華亭,華亭之人,豈容他褻!面色冰寒如水,眼光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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