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納步成城 第86章 浮生若夢

雨後清晨。

天剛放曉,雨燕成雙,繞著竹柳眷眷飛。

「喵……」

大白貓蹲在牆上,四足猛地齊蹬,身子「簌」的騰起,撲向飛到近前的燕子。

「啾!」

燕子大驚,急速振翅,於千均一發之際,從大白貓雙爪間飛走。

「喵。」

大白貓無奈的望著遠走高飛的雨燕,遺憾的翹了翹粗大的尾巴,而後筆直豎起,沿著牆上的紋路竄入院中,輕巧的從未闔牢的木窗跳進室中。

四下瞅了瞅,疊手疊腳的穿過書室,直奔內室。突地瞧見床邊擱著的食盒,飛縱。

「喵!!」

尾巴被人提在手中,正欲回身反擊,那人猛地一抖。

昏了。

劉濃捉著這隻裝死的貓,盪了盪,提著它走向室外。

「小郎君,呀,好漂亮的貓。」墨璃見小郎君提著一隻貓踏出來,一下就被這隻漂亮的貓給迷了,長長的睫毛眨個不停,再也不肯轉走眼睛。

劉濃將貓一遞,笑道:「來偷吃的,把它給燉了。」

「啊?!」

墨璃抱著軟軟的貓,撫著它潔白柔順的毛,不敢有違小郎君心意,可憐兮兮的看著劉濃,喃道:「小郎君,真,真要燉嗎?」

嗯……

劉濃歪側著頭,挑著嘴角微笑,待見墨璃細眉凝成一團都快哭了,便不再逗她,洒然笑道:「不用,給它點吃的,放了吧。」

綠蘿款款迎上來,手裡提著洗漱用具,服侍小郎君著衣束冠,隨後又擺上早餐。其間,墨璃將貓抱在懷裡,用糕點逗弄它。這貓著實也怪,仿似極喜美女,吃完了糕點懶著不走,蜷在墨璃的懷中噌來噌去,亦不知噌到甚,竟鬧得墨璃「嚶嚀」一聲,紅了臉。

綠蘿撇了一眼墨璃,嫣然笑道:「小郎君,練字么?」

「不必了,有事。」

劉濃以絲帕抹了抹嘴角,按膝起身,今日要去拜訪謝裒,謝幼儒。雖然朱中郎賜名刺意在推薦,而謝幼儒年前便已明言不受互薦。但若以禮而言,既持著朱燾名刺,這一趟拜訪便勢在必行。至於謝幼儒會作何觀感,到時再辯勢而行吧。

踏出室,來福迎面而來。

來福埋著頭似在想甚,眼中有迷惑轉來轉去,抬頭看見小郎君站在水階上,趕緊兩個疾步行到階下,笑道:「小郎君,有個怪事。」

劉濃笑道:「何事?」

來福道:「適才,有人來送信,送完便走,亦不知是誰。」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給小郎君。

劉濃伸手接過,信未封緘,紙上只有寥寥數言。

一眼掠過,眉梢凝起。

來福奇道:「小郎君,寫的啥?」

半晌未語。

劉濃眼底鋒芒愈來愈盛,緩緩將信摺疊,揣入懷中,沉聲道:「信中是周義的行蹤,其言周義暗中謀我,欲對我不利。」

「周義!」

來福濃眉一豎,右手不知覺便按住了腰間重劍,沉踏半步,環眼四顧見無人,遂低聲道:「小郎君,周義這廝如此糾纏,得殺。」

嗯!

周義是得殺,但送信的人是誰?

劉濃沉沉吸進一口氣,徐徐納入腹中,稍作沉吟後,凝住的眉心緩緩放開,淡然笑道:「莫急,只需遣人盯守,一切皆待稚川先生回信與隱衛前來再做計較。」

心中則道:只要防住這條瘋蛇再行陰弒之舉,其餘暗中陰謀算計皆為小道,只要已身正、己身強,何須懼它!不管此信意欲何為,猜來度去皆無意,且行且看便是!

來福得知周義居址後便按劍而走,疾疾召集白袍,派遣兩人前往日夜守候,但凡有異動需得立即回稟。待目送換裝後的白袍匆匆離去,猛然想起:日前所見那熟悉的背影,豈不正是周義。面色越來越沉,眼冷若刀,「鏘」的一聲將劍撤出一半,再猛力還鞘,隨後大步踏向院中。

將將行至月洞口,小郎君踏出來。

謝氏主庄在城南,離此水庄有些距離,就在劉濃剛踏上牛車之時,謝奕來了。

宿醉後的謝奕明顯沒歇好,兩個眼圈黑黑的,但精神卻似乎頗佳,慢慢的邁著步子,懶洋洋的叫道:「瞻簀,意欲何往啊?」

謝奕之父正是謝裒。

劉濃心中一喜,跳下車,徐步迎上前,揖手笑道:「無奕來得好,劉濃受朱燾朱中郎之命,正欲前往城南尊府,投帖令尊!」

「投帖?阿父!」

謝奕神色微愣,稍稍一想,點頭笑道:「幸而我來了,如若不然,瞻簀定會往而無功。阿父近日不在城南,就在此水庄。」

稍頓,問道:「瞻簀與朱中郎相識?」

劉濃見其眉色猶豫似有語未言,心中一轉便知他在想甚,洒然笑道:「幼時曾蒙朱中郎抬愛,是以一直便有往來。今番劉濃拜訪令尊,只是待朱中郎問候而已,並無其他。」

「哦!」

謝奕眉梢一挑,瞅向劉濃,待見其眉正意淡不似作虛,心中好感頓生,笑道:「瞻簀莫要在意,阿父自坐館會稽以來,最厭受人舉薦無識之輩。如若不薦尚可依考核而定,一旦舉薦阿父定會不許。」

劉濃揖手笑道:「謝過無奕提醒!劉濃所求者,無它,但在胸中取爾!」

「妙哉!」

謝奕拍掌而贊,細細品味這句話,其中絲毫不見矯揉造作,令人聞之而血動,愈發覺得劉濃與自己性情甚投,大聲笑道:「所求,但在胸中取,瞻簀頗有豪士之風矣!謝奕能得與君為友,幸甚!」

言罷,深深一個長揖。

劉濃安然還禮。

當下謝奕便引領劉濃沿著竹林小道,經由正門而入謝氏水庄。

二人一路走,一路閑聊。

謝奕頗是健談且家學淵博,對《老》、《庄》、《周》、《儒》信手拈來,不時漫不經心的提出種種尖銳玄論。

劉濃淡然以待,談笑間將其玄談論調或駁或同或贊;言詞內斂不具鋒,三兩言間卻妙論無窮。曾有幾番點到即止,給謝奕留了些顏面。

經得數輪交鋒,謝奕面上雖雲淡風輕,但暗中卻已然傾佩,心道:華亭劉瞻簀不僅風姿絕美,胸中亦是暗藏深壑也!昨日匆匆相結,無錯矣!

謝氏水庄極美,正中是一汪碧水,純白色的十字水廊直貫而過,將水庄一分為四。沿水四面則遍列白牆黑瓦、嶙峋假山、朱紅亭台。

揮袖行於水廊,木屐聲清揚,恰遇潭風拂來,頓覺清爽。

待行至中廊時,其間擺著葦席、矮案、棋盤等物。略掃一眼,只見案上置著筆墨,而左伯紙上的字跡尚未盡干,顯然適才有人在此習書。

謝奕笑道:「阿弟們嫌熱,貪圖池風涼爽,是以常在此地溫習功課。」

便在此時,迎面行來一大群人。

三個世家小女郎遙行在前,各色襦裙飄飛冉冉,紅中有綠、綠中參紫,似連成一片。在她們身後則跟著三個小小郎君,皆是五六歲上下。最後便是十來個侍婢,浩浩蕩蕩。

謝奕待她們行至近前,笑著介紹:「真石、女皇、女正,這是阿兄好友,華亭劉瞻簀!」

劉濃揖手道:「華亭劉濃,見過幾位小娘子!」

「可是華亭美鶴、醉月玉仙,劉瞻簀?」聲音清脆如珠落玉盤。

咦!

劉濃心中微驚,這兩個名號在會稽甚少有人聞知啊!徐徐抬起頭來,只見左側有個小女郎約模十四五歲,身穿花蘿襦裙,梳著墮馬髻,眸子明艷如星、朗朗照人;窮搜心中所知卻並不識得,遂再次揖手道:「正是,劉濃。」

「果然是你!」

袁女皇眸光璀璨,淺淺露著雪白的牙齒,顯得頗是開心。

謝奕奇道:「瞻簀,汝尚有如此美名乎?快快說來,何為華亭美鶴,何為醉月玉仙!」

「無奕阿兄,汝且讓開。」

袁女正款款挪前兩步,隨後便背著雙手,繞著劉濃打轉,眼睛上下左右亂瞟,嘴裡則嘖嘖有聲,格格笑道:「無奕阿兄,汝有所不知,這位美郎君在吳郡啊,那可是路人皆知呢!嘖嘖,真是個美郎君呢……」

「劉濃,見過這位小娘子!」

劉濃雖是修身養性多年,但亦委實禁不住她這般打量,當即挽著雙手重重一個長揖,將這古怪且膽大的小娘子定住,不再讓她亂轉。

袁女正眨了眨眼睛,嘴巴一嘟,正準備嚷嚷兩句。

「女正!」

袁女皇一聲輕嗔將小妹制住,隨後悄悄拉住她的手,暗中微一用力,攜著袁女正,朝著劉濃雙雙萬福:「袁女皇與小妹袁女正,見過劉郎君。小妹年幼頑劣,失禮之處,尚望劉郎君勿惱!」

「無妨。」

劉濃神情頗是窘然,著實被袁女正盯得有些自然,聞言趕緊揖手還禮,眼光則掃過謝奕,望其速速解圍開溜,心道:這個袁家小女郎,眼神像刀啊,一層層的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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