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納步成城 第85章 月色同輪

綠衣浮動,俏俏繞過屏風。

明眸悄然一轉,與美郎君默默相對,眼底藏著晶露,睫毛輕唰兩下,調皮的不像話。

漸爾退走。

擒著青玉笛,身子淺淺下沉,朝著一干郎君款款萬福:「宋禕,見過各位郎君!」

宋禕,蕭氏之義女,最擅弄笛,三年前曾獻曲於建康皇城。一曲震驚滿堂,一曲博盡雅名。此間笛樓,便是蕭氏家主蕭整為其所建。

謝奕等人面色微變,紛紛揖手還禮:「見過!」

宋禕冉冉起身,目光漫不經心的一掃,緩緩凝於劉濃,笑道:「原是劉郎君,午時,宋禕曾於橋下,為君獻曲一首。而今看來,果是有緣。」

宋禕,綠珠之弟子。傳奇女子,來往豪門高閥,算盡天下英雄……

為何在此!

劉濃暗暗心驚,左手微微顫抖,不著痕迹的以右手抹過,渾然盪於無形,揖手淡聲道:「原是宋小娘子,劉濃見過!蒙以贈曲,劉濃謝過!」

「嗯。」

淺淺一聲嗯,似喃若嗔,如糯軟綿且帶俏,令聽見的人神情為之一頓,心神盡皆悸搖。其仿似早已司空見慣,宛爾一笑,輕步移至矮案邊,提起一壺酒,漫聲道:「諸位郎君意欲結友,宋禕聞之甚喜甚羨,惜此身為女兒,不可同締。願以一酒,與諸君攜心相遂!」

言罷,提著酒壺,舉至微笑著的點絳櫻唇,徐徐作飲。

一飲,盡壺。

將酒壺輕擱於案,回身,眸子亮如雪。

「妙哉!」

桓溫沉沉而贊,似恐聲過高,驚住眼前人。隨後,恍然一悟,搖了搖頭,面呈澀然。搓手笑道:「海量矣,此乃何酒,嗅之便已如此濃烈!」

「竹葉青!」

宋禕淺淺一笑,再度一個萬福,攜著幾名女婢杳杳漫去。行至一半,頓住身形,未回首,淡聲道:「諸君結於紅樓,當為紅樓七友。」再不停留,繞過屏風,消失於眾人眼前。

稍徐。

蕭然道:「紅樓七友,甚好!」

「然也!」

袁耽神情悠然似悵,徐徐回神,持著酒壺環環作邀,雙手挽至嘴邊,咕嚕嚕一陣狂飲,而後眼光晶亮:「諸君,袁耽年歲稍稍痴長些許,便居紅樓七友之首!」

當下,眾人再細論年月長幼。袁耽自是為首,其次謝奕、褚裒、蕭然、謝珪、劉濃。

桓溫為最末,抱著酒壺狂飲,待得眼花耳熱後。

其度步邁至窗前,目逐煙起雲幻,一時情動不可自耐,遂雙手把欄,概而歌之:「蹙蹙兮樓紅,危危乎尺百;有子七人,締結為友。悠悠兮天蒼,茫茫乎世盪;有子七友,吐酒作歌。古來天驕,持戈縱馬;今方雛雄,振翅捭闔……」

「妙哉!」

眾人皆贊,一時歡暢。

其時,謝奕嫌室中局促不可盡意,提議至樓下柳亭中縱詩詠懷,眾人附議,魚貫而下樓。待將至大堂時,蕭然瞅見其間有不少閑雜人等,眉頭一皺,命隨從將堂中郎君盡數禮請至外。

隨從領命踏前,大聲道:「各位郎君,今日蕭氏紅樓不待客,請!」

說著,將手擺向門口。

堂中郎君聞言皆驚,紛紛停滯行棋、對弈,匆匆轉目投向扶梯口;待見其間下來者俱是上等門閥子弟,四下冷然一靜,盡皆默而不言,神態各異。

半晌,有個郎君揖手問道:「蕭郎君,何故如此?怎可如此!」

蕭然冷冷一撇,向著堂中略作拱手,淡聲道:「今日紅樓七友首聚,尚請各位成全!」

「這……」

「唉……」

等級森嚴的九品中正制,早已將各人分作三六九等;堂中在座者皆是中、次世家,若是在別地亦是高貴之人,但在蕭然眼中則成了閑雜人等。

閑雜人等一陣私語之後,只得忿忿離去,有怒有怨皆不敢言。

蕭然這是率性而為,但憑自己心中喜好。或因一言,或為一舉,甚至一個眼神,合得心意則為友,不合則為閑人。而此,正合當今天下名士所推崇:返樸歸真。

有眼尖者一眼瞅見劉濃、褚裒混雜於其中,特別是劉濃風儀英美、卓爾不群,面上神情則悠悠淡然,便是為眾多精英人物所環圍,亦絲毫不遜色。

那人細細一辯卻不識得,便私語相詢:「此乃何人?」

身側之人看著靜秀於人群中的劉濃,皺眉答道:「華亭劉濃,次等士族,日前曾於城門口見過!」

「啊……」

問話之人面色大驚,隨後眼羨的看向柳亭中的美郎君,情不自禁的喃道:「此子得與謝、袁、蕭結識,且締結為友,何等幸甚!想來,不日間,山陰城便會遍傳其名,足以令其振翅而飛矣……」

「走吧,其人即便不得此運,亦不可小覬。」

身側之人渭然長嘆,他正是日前在城門口譏問劉濃「華亭在何」之人,而今卻輪到自己被人趕掃出庭,真是時矣命矣。

紅樓。

三壇竹葉青排擺亭側,盡空。

蕭然捉著酒壺,歪倒在侍姬懷中,一邊拍著大腿,一邊灌著美酒,嘴裡尚在喃喃自語,亦不知在說甚,只是眼光不時漫向劉濃;桓溫這廝最沒品,飲多了酒便撒歡,拉著謝珪跳起鴝鵒舞,自己跳得不佳、踩人腳,反怪謝珪不知配何;謝奕平日溫雅,酒後風騷,縱身跳到大石頭上,放言自己乃是常山趙子龍,將領千騎卷平崗,掃盡胡風歸洛陽;袁耽醉枕美人膝,與褚裒有一搭沒一搭的談及北地、長安,聲音低沉……

劉濃懶懶的靠著亭柱,懷中抱著一壺酒,一腿斜伸一腿微曲,面若紅玉欲滴,眼睛卻明亮若星。腮邊微鼓,中有一枚青梅,濃烈的酸味滌盪沉沉酒意,總算未醉。漫眼看向諸人,微微一笑。突地似有所感,驀然抬目紅樓。一截綠紗,隨風飄冉。

日落紅樓,兩相輝。

眾人興緻皆盡,各呈醉態的相互作別。便有蕭氏隨從行至院外,傳眾人隨從前往扶攜。

來福在外候得已有半日,見小郎君久久不出來,心中著急猶似貓抓。

當下便大步踏入院中。

將將行至彎曲柳道,一眼便瞅見褚裒正伏在亭邊狂吐,心中暗暗一驚,腳步邁得更快。

三兩步竄至亭中,見小郎君雙眼迷濛,斜依亭柱,搖搖晃晃似站不穩,趕緊上前一把扶住,疾疾喚道:「小郎君!怎地又醉了?」

手中,塞過一枚青梅。

「來福,我沒醉,走吧!」劉濃輕聲說著,朝著來福眨了眨眼睛,未接青梅卻借著來福的雙臂,步履蹣跚的往外挪,仿若醉得厲害。

「哦……」

來福濃眉一跳,瞅了瞅那些醉得亂七八糟、醜態畢露的郎君們,嘴巴斜斜一裂,默然偷笑,心道:我家小郎君,就是聰明。

笛聲。

起於紅樓,穿破夕陽。一挑,雲裂。霎那間,雪崩。

漸漸,幽慢。纏上空谷,沉吟徘徊。

古音八八,笛聲最宛。

此音卻似箭,箭箭插雲霄。

有女婢自笛音中來,款款行至劉濃與來福面前,淺淺一個萬福,默笑不言。劉濃被人折穿,暗暗汗顏,只得暢然肅立,靜聞笛聲翻江蹈海。

一曲終畢,劉濃端正衣冠,朝著紅樓深深揖手。

女婢輕聲道:「劉郎君,我家小娘子言:曾聞華亭美鶴擅琴,堪比嵇叔夜。今日郎君酒憨,若是行琴,恐有不便。尚望日後,有幸可得耳聞。」

劉濃望向紅樓,但見青笛綠衣互映,欄中人正將眸子相投。心中微悸,緩緩轉走眼光,對女婢道:「有此笛音在前,劉濃琴音淺漏自愧不如,豈敢辱及宋小娘子清聽!就此別過!」

言罷,腳下猝地一個趔趄,一把扶著來福的手,暗中稍稍加勁。

來福知意,挑了挑濃眉,攜著自家小郎君,逃得飛快。

女婢嘴角一彎,默默行至樓中,對著自家小娘子萬福道:「小娘子,果不其然,他逃了……」

「哦!」

宋禕微微一笑,捉著青笛朝著劉濃的背影虛虛一敲,隨後轉身便走,輕盈若蝶。

女婢亦步亦趨的跟著,心道:小娘子,惱了……

……

出了蕭氏紅樓,乘舟而返。

劉濃雖然口含青梅未醉,但因竹葉青性烈醇厚,腦中難免有些昏沉。待至謝氏水庄,喝了墨璃煮的醒酒湯,仍是覺得疲乏,遂卧床小憩。

睡得甚憨。

一覺醒來,青銅雁魚燈吐著光,鶴紙窗浮呈水白,已入夜。

悄悄下床,行向前室。

墨璃與綠蘿尚未歇息,正坐在各自的矮床邊忙活,一個描著刺繡花樣,一個整理小郎君的衣物。聽見內室傳來動靜,兩人手中一頓,隨後齊齊一笑。

綠蘿心巧,知道小郎君稍事小憩後,定會再起來練字,一直側耳聆聽,於是動作便比墨璃快得半分。身子俏俏一旋,順手便提起了食盒,再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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