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依依,古道口,蓬船如棋,錦衣瘦。
往來,皆是旅人。
斜斜,酒肆一側,清風撩起半簾,隱見寬頻眷飄;隨後,簾中邁出兩位郎君,十五、六歲俱是弱冠之齡二人漫眼對視,稍作互揖,而後緩緩一笑,下車並肩而行。
余譙趕緊急迎幾步,朝著左側郎君躬身施禮:「余譙,見過小郎君!」
「嗯!」
左側郎君面相方正,氣宇軒昂,此刻眉梢正飛揚,揮舞著錦袖,直踏而來;右側的郎君則面淡若水,略顯蒼白,漠不在心的打量時,一眼掠見劉濃,神色微愣,以致稍稍落後半步。
左側郎君將將行至近前,木屐尚未定穩,便揖手笑道:「這位郎君,以為然否?」
劉濃還禮,淡淡笑道:「然也!」
「既是如此,你我何不辯之理不辯則不明矣!」
左側郎君挽袖於胸前,放飛眉梢,洒然縱笑,隨後便命余譙擺出矮案與葦席,邀那右側郎君與劉濃一同入座辯理禮不可廢,辯不可褻,劉濃淡然而笑,撩袍落座,朝著對面右側那郎君微微闔首而此時,右側郎君亦在悄悄打量他,神色間頗是躊躇。
既而一頓。
「劉濃,見過孫郎君!」
「孫盛,見過劉郎君!」
兩人幾乎同時見禮,此人正是吳縣孫盛,前來會稽亦是為求學而至因孫、褚兩家尚在北地時,便是通宜交好,是以與這褚郎君約作一處。
「哦……」
左側郎君瞅瞅二人,目光定在劉濃身上,將手中白麈往左一歪,朗聲笑道:「原是舊識如此美郎君我竟不識!安國,快快與我作薦!」
孫盛初至時,面色本呈澀然,待見劉濃對昔日之事根本未曾掛懷,竟率先見禮心中頓松,同時更生好感,溫言笑道:「季野兄,這便是華亭美鶴劉瞻簀,前兩日,我尚與兄言過!」
「華亭美鶴。」
左側郎君凝眉細索,隨後恍然大悟,揖手笑道:「原是珠聯生輝之美鶴當面矣,錢塘褚裒見過劉郎君!」
孫盛道:「此乃錢塘褚氏,褚季野!」
「謝過!」
劉濃闔首謝過孫盛提醒,而後對著褚裒揖手道:「華亭劉濃,見過褚郎君!」心中則道:唉,吳郡聲名尚未傳開,不如昔年郗公戲言爾!此番會稽之行,尚需砥礪!
褚裒瞄了一眼酒案上的竹葉,青酒,眉尖一跳,撫掌笑道:「竹葉,青逢得竹葉青,如此妙題怎可錯過!君可解之!」
言罷,將麈一揮,右手則一擺,示意劉濃解題。
「敢不從也!」
劉濃雙手徐挽,正欲作言而解,誰知那大漢卻突地回過頭,朝著三人濃眉一擠,正色道:「我購竹葉青!」
來福一直在其身側,細而觀之,聞言,趕緊輕聲喝止:「勿要多言,有你竹葉青喝!」說著,俯身對大漢耳語幾句。
大漢渾身一個激靈,眉尖隨即飛挑,叫道:「此言當真!」
「當真!」
須臾,大漢緩緩抬頭看著來福,狐疑的問道:「汝能做主。」
「嗯……」
聽聞此言,來福驀然一愣,隨後尷尬的看向小郎君。
劉濃微一側首,笑道:「自然作真,再取一壇來。」
「是,謝謝小郎君!」來福頓時大喜,順手一把拽起坐在酒罈上的大漢,二人奔著離酒肆不遠的驛棧直直而去不多時,再有白袍前來,抱來一壇竹葉青。
待酒上案,入盞,濃郁酒香四溢圍觀眾人聞之,紛紛側目咂舌物若無較,不知高低,此番兩廂作比,竹葉,青真若寡水也余譙則心中忐忑,略顯不安的看著褚裒打華亭竹葉青名謂的主意,乃其自作主張而為,平日亦依此使酒肆生意好上不少,其心中更曾自鳴得意,認為此舉甚妙。
褚裒淺抿杯中酒,贊道:「好酒!然,今日我等且論題之是非,不論其他!劉郎君,以為然否。」
聞言,余譙面色一松,而後看向劉濃。
酒已有分,題卻尚未辯!
劉濃亦微抿一口酒,早有成竹在胸,遂淡然笑道:「酒本無名,因釀酒之人、之方而得名若以竹葉為名,青酒為何物若以青酒為名,竹葉為何物。」
褚裒提盞飲酒,笑道:「皆為酒也!」
孫盛讚道:「妙哉!」
「確實妙!」
劉濃唇往左笑,緩緩將盞舉至眼下,邀飲,酒杯沾唇便擱盞,淡然再道:「誠然,皆為酒也!褚郎君,既是皆為酒物,則可作價而決,請以竹葉售之!再以青酒售之!」
「啊……」
褚裒、孫盛皆怔,半晌回不過神來二人皆以為其將以白馬論對答,若是如此,無論劉濃作何解答,褚裒皆可據論否之,畢竟白馬論糾纏六百餘年,經得無數名家反覆論證,然皆未有所定論;誰知他竟劍走偏鋒,順水推舟繞開白馬論,將命題述之以實;若以實解,則無解矣!
唉……
莫非其名過非實,竟作守關者我竟與守關者對座辯談!!
少傾,褚裒眯著眼睛,身子微微後仰,手中麈漫不經心的揮著孫盛則眉頭緊鎖,沉思之時,亦眼露疑惑的看向劉濃而劉濃則泰然自若,微徽笑著,仿若未見二人眼中置疑。
稍徐。
「噗!」
劉濃以手輕輕一拂袍擺,激起聲音悶響,隨後長身而起,亦不言語,朝著二人各一揖手,而後踏著木屐,揮著寬袖,穿過人群,揚長而去。
圍觀眾人目逐其身影漸隱,雖無人出聲,神情卻儘是迷惑茫然,皆在心中暗想:莫非美郎君輸了竹葉青真輸給竹葉,青……
「妙哉!」
有隨從挎刀而來,大聲叫道。
「妙在何矣」褚裒急急追問。
隨從環掠一眼,竟不怯場,昂身答道:「我家郎君言:妙哉!簡在帝心矣!白馬非馬……」言此至處,稍想,仿若覺得極是拗口,理了理,繼續道:「白乃白,馬是馬;馬是白馬,白馬非馬汝若不售,彼何得購;彼若不購,汝何得售;皆因簡在帝心,一氣而變,同類、同聲,固天理也!理也,可續為矣!」
言罷,按刀而走,視眾人若無物。
簡在帝心……同而天理……
「妙哉!」
褚裒猛地一拍大腿,將手中麈一扔,「簌」的一聲竄起,朝著劉濃消失方向便追,因動作甚急,袍擺帶倒酒盞,濕透亦不顧。
孫盛驚道:「季野,何往?」
褚裒揮著大袖,頭亦不回的大聲道:「賠罪爾!」
與此同時,拷刀的隨從踏上車轅,看一眼驛棧方向,隨後回身低問:「小郎君,莫若小人再去將那劉郎君請來,鳴琴一曲。」
簾中人道:「美鶴性傲,不可輕辱,走吧!」
「諾!」
驛棧有兩類,官棧與民棧因北地飽受胡人鐵騎蹂躪,大量北地世家、平民湧入江東,官棧已然難以負荷,是以緊臨渡口的民棧便應運而生。
驛棧名謂《春秋》。
劉濃抬頭看一眼牌匾,微微一笑,邁步入內,恰逢來福匆匆出來。
來福奇道:「小郎君,怎地如此快。」
「早點回來,練會字!」
劉濃大步踏向後院,側首笑問:「那人呢?」
「唉!」
來福濃眉皺成一團,嘆了一口氣,忿忿地道:「此人混賴,得了酒就跑了,我正尋著呢!」
「既已去了,何必尋他!」
劉濃笑著搖了搖頭,來福無非是見那大漢身手甚強,想招攬進庄罷了近幾年因戰亂之故,南逃江東的軍士甚眾,現下華亭庄中有白袍三百,其中亦有不少逃卒,經得羅環終日操練,若論身手勇猛足可以一當十,何需為一個逃亡軍士大費周折。
「劉郎君,且留步!」
聞得喚聲,劉濃回頭,只見褚裒正大步追來,跨過院門時險些絆了木屐,頂上之冠亦略略歪斜,而其袍擺亦濕得一大片,樣子頗顯狼狽其卻渾然不覺,直直邁到近前,長長一個揖手,慚聲道:「劉郎君,褚裒謬矣!竟未悟得君言君意為何矣!愧矣,愧煞人矣!」
咦!何解?
劉濃驀地一愣,半晌方回神,見其仍揖著,趕緊虛虛扶起,而後挽禮道:「褚郎君何必如此,劉濃亦不過悟解偶得矣!如君所言,事不辯則不明,既已明之,何須愧矣。」
褚裒正色道:「劉郎君何需自謙,知者自知也!」
這時,孫盛已至,溫言笑問:「瞻簀此番前來錢塘,可是往會稽求學。」
劉濃道:「正是!」
褚裒喜道:「甚好,我與安國亦要前往一試,莫若三人同行,亦好再續詩書。」
劉濃亦極喜褚裒性子率真,與陸納、祖盛頗有相似之處,便欣然應允褚裒更喜,當下便邀劉濃一起再返酒肆,置下美酒與各色吃食,三人詠詩暢懷孫盛暗中卻頗是奇怪,不時看向劉濃,心道:會稽學館非中、上世家不可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