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華亭鶴唳 第58章 譬如朝露

「快快起來!」

劉氏趕緊將顧薈蔚扶起來,微笑著細細打量,真是個美麗的世家女郎,不論身姿尚是儀態皆若晶露薄透,嬌艷中帶著明媚。攝人心魄的眼睛,黑白瑩澈;神態則嫻靜若畫、端莊典雅。越看,劉氏心中愈忐忑,心道:唉,就是家世太高啊,上回郗氏女兒便嫌我劉氏,這顧氏亦半點不比郗氏差!虎頭,可再經不得人嫌了……

「劉伯母……」

顧薈蔚被她看得略窘,多少亦明白一些,暗中稍稍穩住複雜的思緒,見劉氏仍只顧著愣笑,便看著那像個木頭一般佇著的劉濃,淡聲道:「劉郎君,伯母身子弱尚未盡好,家中若是備得石斛,可作其為茶飲。若無,地骨皮、竹葉心亦可……」

唉!

剛才她行的是手拜禮,為女子見長輩所行最隆重之禮節。雖說他們二人常有錦囊來往,可仍未交好至這般地步啊!況且她尚是顧氏女郎,江東頂級門閥,而華亭劉氏只是次等士族。

何需行得此等大禮……

半晌,劉濃才回過神來,壓住混亂的心神,揖手道:「家中石斛亦有,顧小娘子勿需掛懷。小娘子相救家母之恩,劉濃謝過,這便帶母親回庄中煮茶褪署!」

言罷,便欲攜劉氏出帳。

顧薈蔚目逐著倆母子的神態,冷聲道:「劉郎君,你方才已經謝過一回,再謝不過是借口相避,莫非,是怕薈蔚向你討診金?」

啊?辯論么……

劉濃扶著娘親的手一頓,神色頗是尷尬。

劉氏心中惴惴難言,瞅得兒子神情,眼睛一轉,便知兒子亦在避諱,可是這顧小女郎真不錯啊,就算要避……亦需顧及別人恩惠才是,遂笑道:「虎頭,顧小娘子醫術精湛與柳兒相差彷彿呢,若是柳兒在,倒可互相切磋醫術,可惜柳兒不在。嗯,恩不可不謝,我看小娘子似在趕路,莫若你便代為娘送一程,了盡謝意!」

聞言,顧薈蔚眸子悄亮,掠眼見劉濃凝著眉頭似乎猶豫難決,頓時惱了,朝著劉氏淺淺一個萬福,淡聲道:「不必了!劉伯母,薈蔚尚要趕路,就此別過!」

說著,挑幔而出。

劉氏搖頭微嗔:「虎頭!!」

罷!許是別人根本不是那意思呢,未見她亦顧著名聲急欲離開么!

恩若不謝,豈可為人!

劉濃緩緩沉得一口氣,見那叢大紫已飄幔而出,幾個疾步追上,在身後揖手道:「顧小娘子急欲歸家,援手之恩無以為謝,容劉濃送餞十里,可否?」

「送餞?十里?」

顧薈蔚微頓,紫蘭步搖叮鈴輕響,少傾,緩緩轉身面對劉濃,淡然道:「送餞,亦有目送、車送、步送,目送十里是不可能了。不知,劉郎君意欲何送?」

「車……步送!」

劉濃正想答車送,一眼瞅見她細眉欲凝,趕緊改口。果然,一聽步送,正在暗聚的鋒銳慢慢散去,隨後聽見她輕聲道:「我行車,你步送!」

……

日紅勝火,投在眼前成光暈。幸而柳葉茂密遮得些許,縱是如此,只得半個時辰,劉濃的額間便盡布密汗。江南,真熱!

來福因披著白袍更熱,摸得一把臉手心儘是汗,卻不願脫下白袍,待瞅見道旁兩側有荷潭,綻得青葉幽涼喜人,遂笑道:「小郎君,莫若來福弄點荷葉來頂著?」

「無妨!」

劉濃揮著大袖,疾行在華麗的牛車三步之外,淡定笑道:「嗯,心靜自然涼!來福,徐徐吐氣和練劍一樣。等咱們回去,我便讓碎湖製作些白紗袍,你們夏日披著便不會過熱了。」

牛車內。

女婢侍墨緩緩揮著絳紫小團扇,替自家小娘子逐暑,幾番欲言又止後,終是低聲問道:「小娘子,真要讓他步行十里嗎?」

「當然!」

侍墨猶豫道:「可是,可是小娘子,不怕把他曬壞么?」

「嗯……」

聽得此言,顧薈蔚微微一愣,疊在腰間的手指虛扣,稍稍作想:日頭毒著,獃頭鵝像玉一般白凈,若是曬壞了亦不美呀!便輕聲道:「侍墨,簦!」

「好的!」

侍墨面色一喜,至廂角拿出兩把桐油簦(傘),命車夫停住車,隨後下車將簦遞給劉濃,笑道:「劉郎君,拿著擋擋日光吧,若是渴了,婢子給你拿水。」

「謝謝!」

劉濃趕緊伸手接過,再不接來福就要去摘荷葉頂著了,那像啥!待侍墨取得水來,兩個人捧著水囊便是猛地一陣灌,什麼風儀亦顧不得了!

「咕嚕嚕……」

「咕嚕嚕……」

「噗嗤……」

突地,簾內傳來一聲壓抑的輕笑,劉濃心中澀然卻故作未知,飽飲後將水囊遞迴,正欲說話,只見前簾再挑,隨後紫絲履探出來,兩朵紫心蘭輕顫。

「小娘子,等等!」侍墨見小娘子皺著眉看了看,沒看見小木凳,好像欲跳下來,趕緊上前將肩一矮。

顧薈蔚在她肩上借力一按,紫裙輕皺款款飄下,右手則捏著一把桐油簦,漫不經心掠得劉濃一眼,順手便想將簦撐開,不知是否因簦骨卡住,竟幾番也撐不開。侍墨趕緊幫忙,兩人合力仍是不開。

咦!

劉濃暗自好笑,不動聲色的上前,接過桐油簦,稍一用力,「啪」的一下打開,笑道:「鎖得死了,待日後潤些桐油吧!」

「嗯……」

顧薈蔚微微點頭,接簦時撇見他眼底藏著笑,正欲作惱;卻見因天熱他出了些汗,顆顆晶瑩汗珠滾在微紅的臉頰兩側,真若紅玉一般,美不可言。心中頓生莫名羞意,臉上越來越燙,悄然撇向荷潭,淺聲道:「走吧,車裡悶,我,我想走一走!」

車裡悶?走一走?

侍墨捏著小團扇,眼睛亂眨,真想說一句:小娘子,咱們車裡不悶!

烈日懸著,此地有荷潭夾道於兩側,恰逢一陣池風襲來,熱氣竟消得不少。二人並排而行,間隔三步。兩把桐油簦,一束絳紫,一闕月白。

步行慢慢,一時皆無言。

林間有蟬鳴,理應吵雜。可顧薈蔚心中卻極靜,悄悄瞥一眼三步外的人,見他嘴角仿若永遠帶著那淡淡的笑意,亦不知在想甚!若說這笑,她是不喜的,有時作真有時作假,教人很難辯出真偽。一如他的玄談,時爾深邃讓人捉摸不得,倏爾執迷教人感概不得。明明君子如玉,卻一眼不可洞盡。

怎生一個人哪!

在盡與不盡之間,這便是渾然么?

魂似這蟬,雜中應有靜矣!

那我呢?莫若夏風驚不得蟬,仿若朝露聞不得鳴。亦或許,兩般皆不是……

唉!

絳紫小女郎忍不住的幽然一嘆,待見身側人轉首目光似詢,卻見荷潭已至盡頭,熱風將來。捏著簦柄的手指微一作白,遂漫聲道:「劉郎君,送至此處便可,請回吧!」

劉濃笑道:「言十里,便應至十里!顧小娘子請上車吧,若是覺得悶,將邊簾開著應能好些。」

顧薈蔚看著前方,淡聲道:「十里!」

待至十里,顧薈蔚朝著劉濃緩緩一個萬福,隨後便由侍墨扶著跨上了牛車,其間未作一言,未觸一眼。

兩把桐油簦分離。

劉濃目送牛車遙杳,轉身行向自己的牛車。待至車旁,驀然恍覺,自己手中竟尚捉著桐油簦,剛才竟忘記將它歸還顧薈蔚了,此時再追已然來不及。

立於轅上,遙望。洒然一笑,入簾。

……

「小娘子,為何不告訴他呢?」

「說甚?」

顧薈蔚靜靜的坐在車中,兩眼若明湖,清澈有靈。五層滾邊的深衣,襯得她的腰身如水洗,婀娜多姿,而此時她的食指正伏在腰間緩扣、緩扣。

侍墨揮著小團扇,看著小娘子美麗無暇的側臉,兩眼眨個不停,心道:論才論貌,我家小娘子皆是最好的,可就是這性子容易吃虧,明明是特地來的嘛,趕什麼路呢……往哪趕呢……

想著想著,突地再想起一件事,嘟嚷道:「唉呀,小娘子,不知道這劉郎君,會不會把咱們上巳節的祈福雞蛋給吃了呢?」

話剛出口便後悔,掩著嘴偷瞧,果然,自家小娘子凝著眉不樂了,只得咬著唇再補道:「應該不會的,他有兩枚雞蛋呢,肯定先吃別的……」

顧薈蔚嗔道:「侍墨!!」

「啊,小娘子,我又錯了嗎?」

侍墨瞪大了眼睛,胡亂的想著,卻突然從邊簾看見對面行來兩輛牛車,略一細辯,驚道:「小娘子,薔薇暗紋,是劉郎君的車!」

嗯?怎會!

顧薈蔚心中生奇,隨聲而望;與此同時,兩車交錯,來車側面的邊簾挑開,清風撩起絲巾漫飄,車中,盛開著絕色薔薇!

匆匆恍然!猶若驚鴻!

兩目相對,各生驚疑,隨後兩眼撤走。

錯身而過,良久良久,侍墨仍然未將那半眨的眼睛眨下來,驀然驚讚:「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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