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華亭鶴唳 第44章 鐵甲正寒

春風熏得人漸醉,暖陽灼得玉生輝。

歸家途中,祖盛和劉濃賽腳力,倆人棄車而步行。劉濃揮著寬袖迎著清風,走得既快且瀟洒;祖盛則不然,只得十來里路程,他便吐著舌頭喚道:「瞻簀,瞻簀,走不動啦!」

劉濃迴轉身笑道:「再堅持下,若能熬過這後面十里,便是再行十里,亦未可知!」

「不行了,不行了!」

祖盛靠在車轅上,只覺胸口似被火堵,腳下木屐仿似鐵鑄,真是累不及言;瞅得劉濃迎面而來,除額間稍見汗,而神色渾然不改,苦笑道:「君子六藝,瞻簀真藝藝不閑矣!我在車上時,眼羨劉氏白袍行若疾風,以為甚易。不想自己行時,卻難若至斯矣!」

來福不屑的道:「這算甚,我兄羅環負重五十,一日一夜可來回百里!」

「果真?」

來福挑著濃眉,大聲道:「便是我家小郎君,亦能一日百里!汝不信?且看好咯!」

言罷,其目挑不遠處的一處懸壁,暗吸一口氣,隨即縱身而出,腳尖點得輕盈且快極,將至懸壁之時猛地踏足而上,身竟不停,蹭蹭蹭一陣借力疾蹬,竟讓他竄至崖頂。

風吹,白袍四裂。

祖盛凝著面色、張大著嘴,此壁雖未成直角,但亦斜傾極險。來福未借任何繩索之物,竟憑著一陣衝力便可至顛,若不親見怎敢相信。

半晌,驚呼:「瞻簀,此乃人乎?」

「當然是人!」劉濃哂然而笑,抬頭仰望,壁呈八十,高約三丈。來福能一口氣登上去,確屬不易。但若說非人,那嫣醉她們以及青袍隱衛又作何解?

祖盛喘著粗氣問道:「瞻簀,是否劉氏白袍個個皆能如此?」

「不能!」

劉濃雙拳抵合於胸緩擴,劉氏白袍所習乃羅環的戰陣之法,尚不能做到如來福這般身輕似燕。然,二者專攻不同,不可對語;而羅環亦非普通流民,他的身份早已告知劉濃,只是未曾喧之罷了!

這時,來福突然在高處大聲道:「小郎君,前面好像是咱家的車!」

劉濃大聲道:「是阿姐的嗎?怎地走得如此慢?」

楊少柳不願見外人,提前一日動身回華亭,未與劉濃同行。

來福搭眉一望,細辯之後,沿著崖壁一陣疾沖,直直衝至近前才殺住腳步,說道:「是朝著咱們來的,不是小娘子的車!」

面不紅、氣不喘!看得祖盛更是咂舌不已。

劉濃笑道:「那多半是娘親派人來接了,茂陰兄,咱們上車吧!」心中卻微奇,此地離家尚有五十里,會是誰呢?又是何事?

兩車相匯。

來車早早的停了,車簾一挑,從中邁出碎湖。

劉濃見是碎湖,眉間一揚,心中更驚,趕緊迎上,疾疾問道:「碎湖,你怎地來了?可是家中出事了?途中可有遇見阿姐?」

一連三問!

碎湖淺著身子行了禮,見他臉上透著汗,掏出絲帕遞過去,這才笑道:「小郎君莫驚,早上見著小娘子了,現在應該已至家了。」

聽見楊少柳已至家,劉濃鬆了口氣,在其心中,楊少柳是個能人,就算家中真有事,只要有她在,便穩了許多。匆匆擦了把汗,笑道:「那你所為何來?」

「別動!」

碎湖見他沒擦盡,便伸出手,一邊替他擦著脖間汗,一邊笑道:「家中來貴客了!我怕你再在吳縣耽擱,左右無事,是以來尋。」

言至這裡,她卻悄悄紅了臉,非是左右無事,而是她心裡念小郎君了,不然隨意派個白袍部曲亦比她快啊!

「貴客?」

劉濃劍眉一凝,正欲相問,側眼卻見祖盛稍顯局促的立於一旁,遂笑道:「這是我好友祖茂蔭!」

碎湖萬福道:「婢子碎湖,見過祖郎君!」

祖盛吃不準碎湖的身份,亦不敢輕接其禮,微側半步回禮。再言,正好已至分岔口,先前是想送劉濃一程,如今劉濃家中有客,理應及時趕回,便欲在此處作別。劉濃本想邀其訪自家莊園,此時家中來客,亦只好作罷,當下二人約好再見之日,對揖而別。

將將上車,劉濃便問來得究竟是誰。

碎湖笑道:「朱中郎來了!」

「朱燾!」

劉濃神色極喜,忙命來福加快速度。朱燾現任西蠻校尉、司徒從事中郎,軍鎮由桂林郡移至建寧郡,離此地有上千里,來回一躺極是不易。然,前翻往會稽拜訪他,其卻言將揮軍往北。此時縱北,恐不能獲矣,尚極是危險!劉濃當時幾翻勸阻不得,莫非此時有變?

思及此處,劉濃更喜,催捉來福再快些,亦好早見忘年之交啊!

碎湖瞅著郎君面色甚喜,與自己來時心中所思截然不同,忍不住的問道:「小郎君,你在吳縣,那個,那個……沒去見那個郗小娘子么?」

最後這半句,問得甚急亦甚低。

劉濃笑道:「見了!他們現下回兗州了,不要擔心,一切皆安好!」

「哦!」

碎湖撇著小郎君的腰間,見果然已無玉和囊,心中一酸,暗道:小郎君定是傷心的,他這是哄我的,唉,走便走吧,走了便再也莫回來!真是個傻女郎……

夕陽將落時,桃花香滿兩側,莊園在望。

「瞻簀!!」

一聲爽朗的聲音響若洪鐘。

「吁……」

來福將將制住牛,劉濃便已跳出車廂,舉目朝著聲音來處望去。四月中旬桃林漸凋,落日斜漫著余紅,枝頭三兩尚開,枝間卻飛滿粉葉。

風徐一半,地落一半。

有人正在桃樹下收棋,有人正穿林而出。朱燾依舊俊朗,身著寬袍、頭頂玉冠,只是在其眉宇間,少了幾分往昔秀色,多了幾許剛硬。

收棋之人手腳麻利,捧著黑白陶瓮,竟先朱燾一步而出林;墮馬髻,翠綠襦裙絲帶飄飄,朝著迎來的劉濃嫣然一笑,隨後淺身萬福:「小郎君,可尚識得妾身否?」

劉濃笑道:「怎會不識,劉濃見過鶯雪!」

朱燾,念舊之人!

鶯雪雖仍舊貌美,可現今世下,哪個郎君不是只顧春花而忘秋蘭;何況,以朱燾現下從事中郎的身份,更應該美侍環圍才是,然其卻獨寵昔日舊婢。

朱燾揮著手,哈哈笑道:「他若不識得你,我拿你換酒,換它三十壇!」

「嗚呼……」

鶯雪輕悲一聲,隨即故意麵露凄色,幽然嘆道:「郎君,若真要如此狠心,你還莫若把我葬在酒罈中,亦好日日得見,以免郎君悔後孤單!」

「妙哉!」

聞言,劉濃撫掌而贊,隨後點首笑道:「嗯,鶯雪此般情深,三百壇亦不可換得!且,劉氏亦無三百壇,君恐將失望矣,還是莫換了罷!」

「哈哈!」

「嘻嘻……」

三人皆笑,風繞一地落紅。

劉濃見朱燾與鶯雪於桃園下棋,卻無劉氏之人照拂;心中不悅而生奇,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回眼望向碎湖,碎湖則緩緩搖頭,顯然亦不知何故。

朱燾知其意,笑道:「瞻簀莫要瞎疑,我此翻前來只為見你一面,你既不在,我留之何意。途經這桃園,一時興起,故附雅逐棋爾!稍後便要走,前赴建寧!」

「這!!」

劉濃拿眼一看,見在道旁不遠處,佇立數十帶刀部曲,尚有馬車三輛。朱燾至會稽回建寧,轉道華亭不異於南轅北轍,心中感動不名,揖手道:「府君休得如此,豈有過門而不入之理?且天色已晚,何苦要這般羞辱劉濃!莫非,真怕劉濃藏酒未及三百壇乎!」

「府君?!」

朱燾故作慍怒,斥道:「早就教汝改口喚我處仁,莫非你嫌我老矣?」隨後一頓,再道:「我亦想多留幾日,奈何益州之地,烽煙不斷,我既欲北入亦不敢偷閑!臨行時,突然記起,你每次所書之信,字跡皆不堪入目;鍾繇、衛恆俱是大家,汝之字只具其形,不具其神,可知何故?」

汗顏!

此言雖乃醇厚之語,評得卻是一針見血,劉濃辯之不得,只得澀然道:「每每轉筆之時,總覺力未能與心攜,是以不堪入目!」

「知恥便好!」

朱燾上前一步攜了劉濃,向山外行去,邊行邊道:「瞻簀,莫怪我嚴苛,需知汝日後行評定品,若無一手好字,極易惹人輕視。書法,只憑臨摹極難有所成,汝所缺者,唯一名師點神爾!會稽謝幼儒乃我好友,其書法雖較茂猗先生稍有不如,然神卻不讓,正適與汝!每逢八月,其將坐館會稽;但凡中上士族,皆會持帖而拜。今年八月,汝持我之信物,前訪拜之!」

一語綿長,若水流泉。

會稽謝幼儒劉濃亦有所聞,其坐館時,士族子弟競相而往;奈何其自持甚高,次等士族與寒門子弟因家蘊較淺,又豈可與高門大閥爭榮;是以,那會稽學館便成了上等士族子弟學書論詩、交朋識友之圈圍,等閑不可入得!若劉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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