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華亭鶴唳 第35章 梨舍行茶

陽光透射紋窗,曲耀帷幔。

劉濃睜開眼睛,下意識的便想呼碎湖為其著衣,轉念想及現在身處吳縣,碎湖哪會在身邊。洒然一笑,看來真是由簡入奢易,由奢至簡難。

穿戴好衣冠,對著銅鏡一照,不錯,翩翩少年!

「扣扣!」

有人在外敲門,輕聲問道:「小郎君,起了嗎?」

「起了,請進!」

來人是夜拂,她站在門口眯眼打量劉濃,手中捧著冒著熱氣的銅盆,是來服侍劉濃晨時梳洗的。

她是楊少柳的大婢,劉濃不好隨意使喚,笑道:「擱著就好,我自己來!」

匆匆的抹了一把臉,就欲出門,卻被夜拂攔了,笑道:「小郎君,也不急在這一時,稍待,婢子給你束冠!」

劉濃道:「昨夜未散發,不用再行束冠!」

夜拂道:「稍待,這是小娘子說的!」

不待他說話,她便走到鏡前跪坐了,回頭看向劉濃,眼光弱弱的,卻帶著不可置疑。劉濃無奈,只好由她將發散了,再行梳理一遍。

冠成。

劉濃抖了抖寬袍,屋外來福和劉誾皆已在等候,一步踏出,問道:「東西都備好了?」

劉誾道:「嗯,十壇竹葉青,五斤芥香,三斤龍井;三套琉璃墨具,一套琉璃酒具,一套琉璃茶具,皆是珍品!」

說到這裡,略頓,猶豫地問道:「小郎君,去年給郗小娘子準備的百花鬧海琉璃,真不帶上么?」

「嗯,不用了,走吧!」

劉濃眼望旭日正攀,揮著寬袖便走,來福和劉誾緊隨其後。將將轉過小園,左側的月洞口疾疾傳來一聲呼:「小郎君,等等……」

頓住身形往左看,嫣醉正朝著他揮手,暗覺奇怪,一溜眼,愣了!嫣醉侍在月洞口不言不語,有人緩緩跨出月洞,著隨從裝束,面上卻塗著厚厚的粉,眉亦用墨筆畫得又濃又長,一眼看去彆扭之極!

誰?

楊少柳?若不是她,嫣醉豈會如此恭敬!

呆了!三人皆怔!

來福嘴巴可以塞下一個雞蛋,劉誾是滿臉的不可思議,劉濃劍眉不停的抖,想笑不敢笑,直覺今日的太陽,定是自西邊出來的!

「楊少,見過小郎君!」她的聲音壓得很重,帶著濃濃的鼻腔。

半晌,劉濃才憋出話來:「阿姐,此意為何啊?」

隨從揚著碩長的眉,瓮聲瓮氣的說道:「小郎君,我是你的貼身隨從楊少,不是你的阿姐!可莫要認錯了!」

說著,她還重重的一個長揖。

天哪!

劉濃唯有苦笑,仔細的打量著她,粉堆得太厚,易容手法也很糟糕,倒是辯不出她的模樣,不過,任誰一眼看見,都會覺得怪異,低聲嘆道:「阿姐若想去觀桃花,大可不必做此裝束,待阿弟事了,便隨阿姐一同前去。」轉身問劉誾:「縣東的桃花,開得正艷吧?」

劉誾嘴裡包著笑,囫圇的答:「艷,艷得緊!」

隨從道:「小郎君,莫要說笑,今日不是要去拜訪郗貴人么?楊少奉主母之命,需得寸步不離,一路護送!」

言罷,她碩眉一挑,竟當先而去。

劉誾聳了聳肩,笑道:「小郎君,這……」

「罷,隨她!你就不用去了!」劉濃以手撫額,悄悄抹了一把汗,再鎮了鎮神,出了吳縣劉氏酒肆,直奔郗鑒府。

吳縣城池小巧玲瓏,由東至西亦不過十來里,城中商戶較少,倒是絲竹場所頗多。雖是晨間,一路行來,四處皆聞歌舞聲。隱約聽得,有一樂坊,正有人操琴而歌,唱的句子,竟是自己昔年贈於朱燾的詠梅:冰雪林中著此身,不與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

忍不住的挑簾,抬頭一看。

巷中深深,竹簾半張,透出一個嬌艷的女子倚於窗前遙唱。那女子一眼撇見他,眼波由悠然而變直,情不自禁的用絲帕掩著嘴,時間靜止定格,突地,她一聲驚呼:「衛叔寶乎?姐姐們,衛叔寶來咯!」

倏爾!

「啪,啪,啪!」

一陣混亂後,深巷中響起絡繹不絕的推窗聲,一排排窗戶大開,一個個的粉首探出來,左看右看,有人嬌喊:「衛叔寶?怎地有衛叔寶!」

猛地,有人發現了他,指著他大呼:「壁人,壁人!」

頓時,無數眼光從巷子兩側的半月窗投向了劉濃,俱是粉黛的人物。

也不知是誰,朝著牛車扔了一個香囊,沒有砸中劉濃,卻砸中了來福。少傾,大家像是開了竅,滿天飛漫著各色的香囊,絲帕,還有女兒家的私物……

來福大驚,叫道:「小郎君,坐好!」

劉濃亦道:「快走!!」

「劈啪!」

鞭揚得重,青牛吃痛,發足狂奔,直直的穿出了弄巷;再奔行一陣,車身才逐漸慢下來。來福抹了一把汗,扭頭說道:「小郎君,剛才好險啊!」

「嗯,是有點險!」

劉濃面勝紅玉,心中說不出來是啥滋味,亂亂的,有些荒謬、有些竊喜。這時,隨從楊少在車轅上冷聲道:「莫患不知,而患無知,無知真可畏!」

城西,郗鑒府。排排翠柳列於道旁,牛車自柳中奔出,至府門而停。

「吁!」

來福止牛,先讓楊少下車,再挑簾迎出劉濃。

劉濃正了正冠,肅手立於門階下,迎目打量郗府。佔地不小,白牆黑瓦紅樓,當春之際,鳥鳴在梢,幽靜中盛滿春意。

隨他們而至的郗氏健仆,趕緊上前,讓門前部曲入內通報。

趁此機會,劉濃回頭向隨從楊少道:「阿姐,你就不要進去了吧!」

「哼!」

她冷哼一聲,看也不看他,只顧盯著院門,目標很明顯。

不多時,府門大開,爽朗的笑聲撲門而出:「虎頭,虎頭何在?」

是郗鑒。

劉濃豈敢讓他迎出門來,也顧不得楊少柳,疾步上前,深深一個伏首長揖:「虎頭,見過郗伯父!」

「休要多禮!」

郗鑒一把扶起他,然後略略退後一步,眯著眼細觀:只見劉濃頭頂青冠,內著月色單衫,外罩同色寬袍,衫袍邊角有暗紋,是薔薇。沐身於陽光中,嘴角帶著溫和的笑意,面上泛著柔和的光輝。

靜時,溫文若玉子,淡然似採薇;笑時,風度驟攀,直若孤松臨懸。

郗鑒越看越喜,心中卻愈來愈愁,一時間百般滋味皆上心頭,暗中渭然而嘆:如此佳兒,乃上天驕作的絕美郎君,不可錯過啊,璇兒啊璇兒……也罷,一切依計行事,若真是金玉,內中必藏錦秀!

「進內再續!」

郗鑒攜著劉濃往府內行去,來福和楊少柳遠遠跟隨侍奉。待至廳室,隨從不得進,他們只好守在廳外。

來福實在忍不住,悄聲問道:「小娘子,你怎地要來呀?」

楊少柳對來福向來溫和,低聲道:「奉娘親之命,來見郗小娘子,看她是何模樣,竟瞧不上我阿弟!」

來福奇道:「不一定能見到呀!」

楊少柳揚著濃眉,定聲道:「能見!」

廳內。

二人對坐,稍事寒喧之後,劉濃命人奉上禮物,楊少柳躬身入內,呈上禮單。

郗鑒略一掃眼,驚道:「虎頭,這竹葉青和龍井茶倒也罷了,可琉璃器皿是千金難換之物,怎可如此奢靡?」

劉濃笑道:「自家所產,有何奢貴之處。昔年,蒙伯父不棄,一路相攜,劉濃才有今日。還望伯父莫要推辭,亦好讓劉濃的拳孝之心,有處可盡!」

說著,他又奉呈上一物,是個盒子!

嗯?

郗鑒微愣,遂一撇眼,這才覺察其腰間已不現玉和囊,暗道:話中有話啊,他這話的意思是隱指昔年文定之事,教我勿須作真啊!他這樣,是怕我難堪么?如此知人貼心,如此上好男兒!本是天作佳合,怎就橫生枝節!都怨我啊……

伸出手,摸索著那盒子,小巧精緻,竟亦是琉璃。隱隱可見在其中,躺著自己送於他的蘭玉和璇兒送的幾枚香囊。

一時之間,郗鑒愁緒紛亂,更莫名覺得一陣痛楚入懷,沉聲叫過屋外隨從,低語吩咐幾句。

隨從離去,邁向後院。

郗鑒將那琉璃盒子輕輕一推,沉聲道:「禮物我收了,此盒不可再收。你若還當我是伯父,就莫要再提!」

「伯父,三思!」

劉濃重重的頓首,他早就想好了,此事昔年是點到即至,如今亦應意至情消。郗伯父是雅緻君子,他亦不願其為難,正該自己主動提出,悄悄的還了玉和物事,把這事揭過不談,免得彼此難堪。古往今來,因親不成而事仇的例子,何缺他一家!

若與郗鑒反目,他不願矣!

郗鑒贊道:「好孩子,好瞻簀!」

一邊贊一邊將那盒子遞還給他,緊緊的合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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