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華亭鶴唳 第33章 干卿底事

春色正濃,暖陽迷眼欲眠。

「呱,呱呱……」

一隻大白鵝浮在高高的木桶中,伸長了脖子亂叫。三個小女婢圍著木桶嘻嘻直笑,這個抓頭,那個扯腳,忙得焦頭爛額。

「抓牢了,別讓它動!」

「哎呀,它又扇翅膀了……」

白將軍不喜歡洗澡,更不願意讓人玩弄,它奮力在抗爭,啄啄這個,扇扇那個,場面好生熱鬧。

這時,有人立在柔和陽光下,微微歪著頭,問道:「你們在幹嘛呢?怎地現在就給白將軍洗澡!」

「呀!」

「碎湖阿姐……」

聞聲,小女婢們紛紛回頭,笑顏悄凝,盯著漫得斜長的影子不語。

其中有個膽子稍大,欠著身子答道:「回稟碎湖阿姐,主母說小郎君回來了,需得每日給白將軍洗三回澡,免得它熏著小郎君!」

來人正是碎湖,她看著白將軍的脖子,那上面的毛被小婢們扯得亂七八糟的,微皺起眉,輕步行到近前,說道:「你們去干別的吧,我來給它洗!」

「是,碎湖阿姐!」

小女婢們低著頭,悄悄的退卻。碎湖是劉濃的近身侍婢,身份和她們自是不同。整個莊子里,小女婢有二十來個,年長的女僕亦有三四十人,大女婢卻只有八個。李催一家,巧思、碎湖都是大婢,余氏領著女僕,李催更是劉濃的左膀右臂。而自從碎湖掌管庄中錢財進出,誰不知道碎湖將是劉濃的室內人。

不過,說來也怪,小女婢們給白將軍洗澡時,它拚命掙扎。可碎湖給它洗,它卻極為享受,時不時拿頭蹭碎湖的手腕,好似撒嬌。

「呵呵!」

碎湖彈了白將軍一個響崩,笑道:「你啊,就是個賴皮子!」

「阿姐!」

略沉的聲音遙遙相喚,隨後急促的腳步聲響在背後,還伴隨著鏘鏘的金鐵交接聲。碎湖抹著額上的水珠回頭一看,喜呼:「寬弟!你怎麼回來了?」

來人年約十四五歲,身披白袍,按著腰間的刀走得快極,三兩步便行至近前,笑道:「阿爹、劉誾兄長他們都回來了,正在後頭呢!」

瞅了一眼大白鵝,笑道:「喲嗬,白將軍,您老越來越肥了哈!」

說著,他用手去挑白將軍的嘴巴,白將軍豈容他調戲,一口捉住不放,惹得碎湖笑罵。他是李催的大兒子李寬,跟著劉誾在吳縣酒肆作事。

這時,前門口行來一群人,有七八個。李催和劉誾走在前,滿臉笑意。

碎湖見了李催,巧巧的叫了聲:「阿爹!」又朝著劉誾淺淺欠身,劉誾不敢接禮,側身避過還禮。

李催低問:「小郎君和主母可在?」

「在!」

李催不知想起了什麼,臉色數變,聲音極低:「聽你娘親說……」

話及此,他便說不下去,有些局促,見劉誾已避行在前,走遠。稍再猶豫,終是壓著嗓子道:「小,小郎君,懂事了嗎?」

「啊?!」

自他臉色變來變去,碎湖就知道他想問什麼,頭埋得低低的,深怕他說出來。想不聽,可他又是自己阿爹,一張臉羞得通紅,嗔道:「阿爹!!」

李催搓著手,嘿嘿一笑,心道:瞧這樣子,也差不離了!主家亦該開枝散葉了,這人丁著實單薄了些!

又見女兒過羞,也不好再深問,便道:「我先去見過主母和小郎君!」

「嗯!」

碎湖埋頭繼續給白將軍洗澡,手不知覺的重了些,白將軍吃痛:「呱呱呱!」

……

議事廳。

位於莊園的尖頂之中,廳寬五丈,長十丈,四周有窗可通風。矮案有三排,正中一方短案,沿著牆壁兩排長案。

此時,窗戶大開,陽光遍灑,蔟新的白葦席上跪坐著十餘人。廳內沉香輕漫,矮上則擺放著各色吃食和竹葉青。

劉濃坐在正中短案的後方,碎湖侍在身後;左方長案依次跪坐著李越、來福、羅環、李寬、高覽;右方則是劉誾、李催、李健、胡華。

每年四月初一,他們皆於此聚作一堂,商討庄內外近千號人的諸般事宜。劉濃逐一掃過眼前諸人,這便是他此時所有的家底,還真有點文武並行的感覺。當然,李越除外,他是劉濃的老師兼任劍衛的教頭,列席在此,不過作作樣子。他,始終是楊少柳的人!

羅環是武曲的首領,高覽和李寬是副首領。

羅環按著刀,身子略略前傾,沉聲道:「回稟小郎君,庄中共計武曲一百八十五人;其中白袍刀曲一百六十人,青袍劍衛二十五人;另,尚有青壯三百六十八人。若遇賊人,不以十倍而至,庄中無憂!」

「嗯!」

劉濃微微點頭,問道:「現有多少人,能識字了?」

羅環向高覽稍一示意,高覽答道:「十一人,勉強通字!」

唉!

劉濃心中暗嘆:知識掌握於門閥世家,是傳承上千年來的定律,我亦不可特立獨行,作出離經叛道之事。只是讓他們識得一些簡單的字句,以免日後……居安思危,未雨綢繆,方能行而不滯啊!

稍徐,劉誾道:「小郎君,去歲吳縣、由拳兩地,共售竹葉青三百餘壇,日均一壇,得錢五千緡;琉璃共出七樣珍品,三十件次品,得錢三千緡;共計八千緡,皆已入賬!」

劉濃回頭,看向碎湖。

碎湖朝著他點頭,卻聽他笑道:「你也說說!事不可不理,理則順,不理則紊!」

「我?」

碎湖眨眨眼睛,見他緩緩點頭,一顆心如藏著只小鹿,雖然她現在掌管錢財,每年亦會列席在此,可這還是第一回,小郎君讓她也講。

講什麼呢?

小郎君為什麼要我講呢?這,會不會……

心思電轉之時,她已壓住驚慌,不著痕迹的上前,朝著兩排男子淺淺的萬福,然後略直身子,說道:「去歲,釀酒耗錢八百緡;琉璃作坊耗錢五百緡;鐵器作坊耗錢一千緡;盈餘四千七百緡!莊田共計一千單八頃,蔭戶五十,佃戶一百三十二;產糧四十萬石,繳糧二十萬石;部曲及庄中耗糧八萬石,納稅七萬石;盈餘五萬石,摺合五株錢,兩萬緡!」

語畢,她再次一個萬福,退至原地,低首斂眉。

「啊!」

眾人皆驚,一個個口瞪目呆!他們皆知碎湖心細且聰慧,但那可是近千號人,幾個方向同時進出賬啊!她才接手幾個月時間,怎地就精通至此!

唉!

劉濃心中感概萬千,表面盈餘不少,可耗得亦多,特別是在莊園的建設上。最近這幾年,每年都在還楊少柳的錢財!直到今年,才總算結清。庄中部曲皆脫產,並未亦兵亦農。不舍怎有得?若不勤加操練,戰力何存!

碎湖把話都說盡了,李催和作坊管事胡寬無言以答。二人一對視,胡寬面色古怪,李催則是略顯尷尬,可眉色之間亦有藏也藏不住的得意。

當下,劉濃對一些重要之事,稍作批複,議事便畢。此等議事,在察在知。庄中事務皆已有序,各方領事之人亦有章程可依,他並不會對其多作拘束。每人皆有責,他的責任亦在肩,讀詩書、謀晉身,讓華亭劉氏愈漸昌盛!

略略嘉彰之後,眾人便魚貫而出。

劉誾得知革緋將與他一同前往建康,並未有半分不喜,疾步上前,低聲笑道:「小郎君,還有一事,方才劉誾沒有稟報?」

劉濃頓足,回首見他笑得詭異,心中亦奇,笑道:「還有何事?」

「嘿嘿……」

劉誾笑得更濃,眼光則在他的身上打轉,時爾瞟左、時爾瞄右。

「嗯?怎地了?」劉濃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看了看自己,沒未有所不妥啊。

劉誾笑道:「小郎君,好事來了!」

罕見!

劉濃暗道:自從六年前責罰他一回,他便一直恭敬過頭,說話行事再不如前。雖說忠心不改,但終究略顯生分。到底是何事,竟讓他存心逗弄起我來?

這時,眾人亦都驚奇,紛紛頓住腳步,想聽聽看是何好事!

來福更是拍了他一巴掌,大聲笑道:「快說,快說,怎可如此害人捉奇,到底是啥好事!」

「嗯!」

劉誾清了清嗓子,揚著眉問道:「小郎君,真地要說?」

劉濃笑道:「說!」

「遵命!」

劉誾重重的頓首,然後慢悠悠的把手負到背後,仰著頭,慢聲道:「暖玉在左,君子如玉,似切似磨;懷香在右,麗人似水,擇澤而流!」

頓一頓,他聲音突地拔高,喜道:「小郎君,郗公來了,還帶著郗小娘子!」

「啊!?」

這下真把劉濃給驚了,郗公郗鑒,郗小娘子郗璇!

……

南樓正廳。

「見過劉小郎君!」

廳室之中跪坐著一個健仆,伏首見禮之後,他雙手呈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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