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華亭鶴唳 第30章 魂有不及

公元314年,北地攻伐不斷,江左昇平。有華亭劉氏匠人,於夜間制琉璃,突放光於野,引瑩叢附。

華亭劉氏獻琉璃於建康,衛夫人持之以為天物,甚喜其玲瓏剔透,賜名:明光琉璃!王氏小郎君,羲之,得遠方友人相贈琉璃鵝,大喜若狂,連呼曰:天作之物,千金不換,當書三千!

又逢十月,華亭劉氏於吳縣太滆畔建酒肆,酒香飄至十里之外。有人乘牛車踏游,青牛嗅香而至,再不肯走。那人討得一盞酒,飲後昏睡半日,醒後連贊:浮香十里埋,雪盞怎徘徊;始今方知酒,一醉至蓬萊!

至此,劉氏明光琉璃、美酒竹葉青聲傳江東,因其量產極少,非世家大族不可得,非千金不可換!

……

公元315年,春。

吳興周勰、徐馥、孫皓作亂,徐馥殺吳興太守袁秀。司馬睿聞之,欲以兵伐;王導勸止,當以吳人制吳,令周氏子弟周懋前往平息。周懋至義興,挑唆孔侃殺徐馥、周續。再欲殺周勰,周勰倉皇逃走。

周勰至野,走投無路之時,欲搶華亭劉氏之舟東渡。激戰半日,突有西蠻校尉朱煮,領兵穿插至其背後。兩相合擊,周勰子弟部曲皆亡,有白袍縱刀取首。

一時間,華亭劉氏白袍,聲聞於野!

……

公元316年,匈奴大司馬劉曜攻陷長安,司馬鄴坦胸露臂,口含國玉,牛車拉棺材出宮門投降,御使中丞吉朗撞車而死。

匈奴王劉聰甚愛曲允將才,欲降之,曲允撞壁而亡!

西晉滅亡!

……

公元317年,正月。

司馬鄴獄中潛詔,命節臣宋哲,僑乞至建康,持帝詔:令司馬睿統攝萬機,總領國家民、軍事!

三月。

群臣勸進司馬睿繼帝位,其不允,江東舉哀三日。後,司馬睿進位晉王於建康,置百官、僻櫞佐、立宗廟、建社稷!

東晉立!

……

公元318年,北地狼煙,江左靖平。

司馬鄴亡!

司馬睿進帝位,命王導共坐御床。

王與馬,共天下!

……

值逢陽春,煙含初柳。

一排輕鶴長鳴而起,遙遙的嵌入水洗碧空。細細的風撩著柳尖,枝葉飛舞時,隱隱約約的琴音幽遠瀰漫。

「仙翁,仙翁……」

柳樹下,幾輛牛車泊在路邊。

從車中邁出兩個少年郎君,一著白,一著青。著青的郎君方正面目,撫柳傾聽琴音;著白的郎君神彩俊秀,手中提著一壺酒,時不時的淺抿。

每當一口酒入喉,他便哈出一口氣,緩搖著頭,回味洋洋。

青袍郎君辯著琴音,眉頭時皺時舒,彷彿深深的沉入其中,不可自拔;少傾,更是虛引著手指,作勾弦姿式。

白袍郎君看了好笑,用酒壺輕觸其臂:「阿兄,何故如此入迷?」

「噓……」

青袍郎君伸出左手食指輕靠嘴間,右手的手指則敲著柳樹,似在捕捉音階。突地,眼中大亮,驚道:「這,這頗似《廣陵散》!」

「扣,扣扣!」

隨琴音擊著旋律,青袍郎君面上的神色越來越激動,嘴唇輕輕的開闔,隨後在某個音階上頓住手指。

「啪!」

一掌擊在樹桿上,正色道:「沒錯,這定是隨稽叔夜而逝的《廣陵散》正譜!叔父的復譜遠有不及矣!」

說著,揮著大袖,尋聲而去。

白袍郎君呼道:「阿兄!去哪?」

青袍郎君頭亦不回的高聲答道:「上山,討曲譜!」

「唉!」

白袍郎君搖了搖頭,知道阿兄痴意犯了,卻無可奈何,只得捉著酒壺隨著他一同尋去,邊走邊道:「有竹葉青在壺,便是廣陵散,於我亦若浮雲矣!」

青袍郎君聽得直搖頭,不與他辯,只顧前行。

山起於平原,峰勢不高,滿山皆被松柏翠掩,中有一條青石斜徑繞而至顛。

倆個郎君追著琴音,踩著松中小徑徐行。時有青草扯袍,漸或鳥鳴於枝;有白兔穿梭於其中,有落葉鋪染青苔;再聞得琴音幽然,直覺胸中廣闊垠垠,舒暢之極。

行至半山腰。

青袍郎君立於松下,俯逐平野,一眼盡暢遼闊,縱聲詠道:「琴音渺渺,蒼闊寥寥;有仙巧奏,雅引山顛;葛枝霽霽,孤松鬱郁;有子兩人,青白相攜。」

「妙哉!」

白袍郎君放聲大笑,飽飲一口酒,朗聲道:「阿兄好雅興,弟也來附之。寒復東流兮,鶴起於茫茫;春粟初見兮,風傾至崗崗;何貪晨昏兮,松隱落惶惶;酒缺半壺兮,憐曲不殤殤!」

二人對視而笑,琴音再起,青袍郎君腳步加快,迎琴直去。

音在山顛。

有亭起於峭崖,正春之日,不濃不熾,斜斜的落入亭中。有人在亭中操琴,頭著青冠,一身月白寬袍,一把焦桐爛琴。

修長的十指,按著琴弦,或挑或拔,一路漫傾。

陽光輕觸,映襯著他的臉,晶瑩更勝玉;長得俊極,一對劍眉若筆畫,斜斜分向兩邊;丹鳳眼,不見顧盼已生輝;高挺的鼻子似懸膽,如刀削;唇不點而紅,略薄。

此刻,音階走低,那唇微微的抿著,只餘一條鋒線,斜桃;眼角似有笑意,漫浸漫浸。倏爾,音階拔高,寬袖翻轉似浪,弦攜著音飛,洋洋洒洒,直若一江春水逐東流。

撫琴之人陷情於弦,聞琴之人陷音入夢。

「嗡!」

十指齊按,一曲終了。

音猶在繚,人已長身而起,方才跪坐不顯身姿,此時再一觀,身形頎長如松,六尺有半。他拂了拂袍擺,徐徐邁向亭角,背負著雙手,放目視遠。那眼神清澈之極,似蘊著滿湖靜水。若與其對視,極易陷入其中。

風杳杳漫來,裂得袍角紋展、波展。

青袍郎君半闔著眼,遠遠的看著撫琴人,輕喃:「此人是誰?竟能有如此風儀,渾似山中玉仙矣!」

白袍郎君指著亭中,呵呵笑道:「阿兄遇音便痴!你且看亭側的那些白袍部曲,難道還不知此人是誰?」

聞言,青袍郎君一愣,這才把眼光挪開,一眼撇見在那亭子的四側,侍立著四名帶刀部曲,身披白袍。

喃喃的道:「白袍?莫不是,華亭劉氏,珠聯生輝?」

白袍郎君摸索著酒壺,嘴角上揚,眼睛微眯,長聲嘆道:「唉,除了他,還能有誰?此等風姿氣度,真若衛叔寶復生矣!難怪能得郗公稱讚其:風神如玉!可惜只是一個鄉縣士族,還是北傖,不然到是可以結交。」

青袍郎君深以為然,緩緩點頭,嘆道:「可惜,可惜,《廣陵散》!」

「走吧,阿兄!」

白袍郎君提著酒壺,轉身便走。

青袍郎君想了想,搖頭跟上,走到一半,實在割捨不下,說道:「不行,我得回去,想辦法把廣陵散譜討來!」

「咦!」

白袍郎君一直就在等他這話,卻佯裝驚奇,說道:「阿兄,你不怕伯父責罰?」

青袍郎君正色道:「我為討廣陵散而至,怎可空手而回,責罰便責罰!再說了,如今晉室社稷在江東,大家都是晉臣。族長還領了咱們吳郡的大中正呢,何必說什麼北傖不北傖!難不成要學吳興周氏?呸呸,周氏哪能與我陸氏相比!」

「哦!」

白袍郎君晃了晃酒壺,似恍然大悟,笑道:「也是,阿兄乃高雅之人,豈可因俗言而累。罷罷罷,愚弟,便陪阿兄走一躺!」

青袍郎君撇了他一眼,笑道:「你是為了竹葉青吧!」

……

亭間。

一名高大白袍按著劍,行到亭角,頓首道:「小郎君,日頭已西,咱們得回了。再不回,恐怕入夜才能歸,主母會擔心!」

青冠郎君回過頭,笑道:「來福,你現在說話,越來越像羅環了!」

「小郎君,我,我沒學他……」

高大白袍的臉上爬滿了憨厚的笑,正是來福。他看著面前的小郎君,心中有濃濃的暖意,其中更帶著驕傲,暗道:小郎君長大了,十四歲了,越來越有出息,越來越好看。我們從洛陽至建鄴,小郎君說要成為士族,做到了;小郎君說要建莊園,亦做到了;小郎君說……總之,小郎君無所不能!

劉濃迎著撲面而來的柔風,叉著十指舉向天,伸了個懶腰,笑道:「好了,咱們現在就回,回去見巧思!快有二十來天沒見著了吧?來福,你想不想她?」

「小郎君!我,我……」

來福臉上唰的一紅,嘴巴動來動去,扭扭捏捏的,按著劍的手也在抖。在華亭劉氏莊園中,來福最怕的有四個人,主母、小郎君、李越、巧思。前面三個,那是敬怕;而巧思,他說不上來,每次看見她,是又喜又怕。

劉濃暗道:來福喜歡巧思!等過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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