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華亭鶴唳 第28章 都是奇絕

初雪,清新明凈。

劉濃和楊少柳帶著女婢、部曲離開外山,至箭崗而回莊子。

沛郡劉氏前來,雖不知意欲為何,但劉濃已知他們因何而來。離開建鄴時,郭璞曾告知他牽連著沛郡劉氏的傳言,皆是庾亮所散布,要他多加小心。

有些事,避不過。

沛郡劉氏將他們母子棄之於野,劉濃卻在新亭振聲而輝,此舉無疑是打了沛郡劉氏的臉。若無人故意曲解亂傳,日久終會平息。可如今風傳,皆言劉氏有目而無珠,致使明珠自輝。原本平常不過的離棄分宗,上升至風議,關乎著門閥世家的郡望,劉氏豈會置若罔聞?

庾亮啊庾亮,不愧深諳門閥鬥爭,知道該如何出手,才能殺人不見血。不著痕迹的將傳言稍加變動,便為劉濃樹下難以逾越的強敵。

山外,有人在車內喚過隨從,冷冷問道:「他們母子可願前來?」

隨從答道:「不願,人已離去!」

正簾猛然疾盪,車中之人踹簾而出,立在車轅上翹望。只見在那山坡上,一行人正緩慢離去,無人前來迎接,仿似根本不曾見到。人群才穿過箭崗,那道橫曳在山口的柵欄噶吱吱的一陣亂響,閉了。

「安敢如此無禮!」

他是沛郡劉氏子弟,劉熏,眼望著遠方狠狠的一跺腳,跳下牛車,向後面行去,邊走邊道:「豎子!著實可惡,目中無人矣!」

後面的牛車挑簾,從中跨出個年約二十三、四的儒服郎君,面目清秀,眉極長,臉上帶著笑,問道:「十三弟,咋了?」

劉熏忿忿說道:「耽兄,剛才那小孽障遣人來問,我便要他帶著那賤婢一同前來相見,誰知他們不僅不來,還閉了柵欄。我就說嘛,這種事情,何必你我親自前來,只需遣個僕從投書即可。若他們不識好歹,敢於我沛郡劉氏作對,當如螳臂當車爾!」

說到這裡,又罵了一句:「孽障!」

儒服郎君長眉微皺,看了一眼緊閉的柵欄,沉聲說道:「十三弟,切莫再說,我劉氏子弟,何來孽障?」

「耽兄……」

「十三弟!」

儒服郎君聲音一凜,制住劉熏的話頭,暗中則嘆了口氣,喚過隨從讓其前往箭哨通傳。隨從片刻折回,低聲道:「回稟郎君,崗哨說半個時辰後,方可放行。」

劉熏大怒,猛地一掌拍在車壁上,喝道:「砸,把柵欄給我砸了!」

「這……」

隨從們驚愕,面面相窺,自己這方只有十幾個人,剛才那一群白袍亦都帶著刀,若真鬧起來,那可討不了好啊。

儒服郎君是晉陵縣府君劉耽,他掃了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劉熏一眼,暗悔不該和他一起來,淡聲道:「那就等吧,等半個時辰!」

劉熏還待說話,卻被他斜掠一眼,作不得聲。他們雖同是劉氏子弟,可劉耽是府君,他劉熏卻只是個白廂。

……

劉氏倚在庄門口,眯眼瞅著劉濃和楊少柳聯袂行來,笑意溢滿臉,身側侍著巧思和女婢留顏。

無思則無病,心寬則氣順,近來劉氏的氣色極好。有個懂事且能耐的兒子,再多個可人疼的聰慧半女,她心裡美得很。

劉濃和楊少柳將要行到近前時,腳步加快,齊呼:「娘親!」

劉氏拍了拍劉濃的臉,笑道:「我兒,衣服要多穿點,可別凍著!」又拉著楊少柳的手,細細打量,越看越喜,柔聲道:「剛去西樓尋你,你和虎頭都不在,外出訪雪是雅事,理是應當。只不過,怎可穿得這樣少?」

說著,還拂了拂楊少柳斗蓬邊上的落雪。

楊少柳眼底有水氣迷漫,輕輕撇過,挽著劉氏往庄內走,邊走邊道:「娘親,昨日讓夜拂帶去的狐毛裘怎地不穿著?可是覺得花色不好……」

劉氏笑道:「好著勒,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

劉濃默默的跟在她們身後,心裡有些犯酸。劉氏現在對楊少柳,比對他這親生的兒子還好,時不時的就會溜到西樓噓寒問暖,頗讓人嫉妒。

穿過中庭院子,來福習劍早課剛停,正拄著劍喘著氣,滿臉大汗的跑過來,朝著劉氏便要行大禮。劉氏和兒子一樣待來福是不同的,趕緊呼道:「別跪,小心惹一身濕!」又吩咐巧思給來福取帕子擦臉。

來福一手提劍,一手捏著巧思的帕子,嘿嘿傻笑。惹怒了巧思,她雙眼一瞪,來福立即矮了半截。

這一切,落進劉濃的眼中。滿心覺得真美好,不容任何人破壞!

楊少柳扶著劉氏,低聲說道:「阿弟的功課在外已教過,此時晨光尚早,娘親上次說起針綉,正好我有一圖譜極是難解,想請娘親幫忙分解。」

劉氏不疑有它,便笑著由她扶走。一大一小倆美女,被眾多女婢侍奉著漫向西樓。剛及樓上,楊少柳投目而下,朝著劉濃輕輕點頭。

劉濃趕緊遙稽行禮,沛郡劉氏來意不明,楊小娘子這是故意拉走劉氏的,免得讓劉氏知道了,徒惹擔心。劉氏身子弱,心較輕,不可過多傷神。

目送搖紅浮綠隱在西樓。

劉濃沉聲道:「來福,碎湖,隨我去迎客!」

稍徐。

廳門大開,劉濃跪坐於其中,把著矮案上的茶具烹茶。門外候著四個帶刀白袍,來福按膝在左,碎湖跪坐在右。

寂靜,院中不聞聲,彷彿能聽得火舌嘶吐的聲音。此景正合意,他們已非昔日倉皇驚鳥,怎可輕辱。

「嘖嘖,真是破舊,這種鬼地方,怎地還能住人?」一個大大冽冽的聲音從前院傳來。

木屐聲徐起徐落。

一前一後行來二人,李催領在一側,居前之人目不斜視,居後之人左探右盼,時不時的指東道西。

待看見門前昂著四名帶刀白袍,那落後半步的人猛地一頓,嬉笑音效卡在了喉中,止步不前。倒是另一人,面色仍舊清風朗月,直直的走到台階下站定。

劉濃靜待他們已久,在案後按膝而起,揮著大袖行到門前,遙遙一個稽首,問道:「敢問,客從何來?」

劉熏見他足不出門,極是無禮,正欲說話。劉耽已搶先一步回禮,朗聲道:「非是客,乃至親,二十八弟!」

嗯,不好對付,一來就扣頂帽子。

劉濃眉間輕揚,出屋及上木屐,迎下台階,再度一禮,說道:「劉濃見過倆位郎君,遠來即是客,請到內廳一敘。」

劉耽居平輩而還禮:「沛郡劉耽!」

劉熏倨傲的拱了拱手:「沛郡劉熏,我耽兄是晉陵府君!」

「劉府君,劉,劉郎君,請!」劉濃側身相引,心中暗道:劉耽是個人物,這劉熏卻從未聽說,不過瞧這廝的模樣,不知名也屬正常。

三人進了內廳,對坐於案。

劉濃跪坐在案後,說道:「寒雪正盛,煮茶一壺,寥為客人驅寒。」

說著便開始煮茶,手法較之往日更漸渾圓如意,劉耽看得新奇,專註的看著行茶。而那劉熏則胡亂瞄著,最後把眼光定在碎湖身上。嘴角一歪,盡往女孩兒的隱私之處瓢去。碎湖低頭避過,他猶不肯放,竟埋頭而探,極盡挑逗。

「扣!」

劉濃暗怒,食指在案上一聲扣。來福猛然瞪眼、挺身、前傾,攜著一股子野性輾過去,赫得劉熏差點驚叫出聲。

「郎君,莫驚!」

劉濃輕揮右手,漫不經心的制止來福,繼續煮茶。

劉耽橫了劉熏一眼,心道:沒用的東西,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唉,就算有族長倚著、寵著,給他機會煅煉,他也休想入得大雅之堂。

「茶名碧蘿,解渴,亦可驅寒!」

劉濃一邊弄茶點水,一邊淡淡的說著,片刻之後,起茶,淺淺注了三碗,水線激得茶香四起。碎湖悄步迎上,持碗逐一奉於三人面前,然後徐徐而退。當碎湖給劉熏奉碗之時,來福一直注視著他,若他敢行噁心之事,說不得就要把這傢伙給扔出去,滾滾雪。

劉濃雖然微笑著,但也挑著眉,斜看劉熏。劉熏被他們倆看著,直覺渾身極不自在,不敢自找沒趣,倒是規矩了些。

廳中氣氛,尷尬中藏著微妙。

劉耽一直在打量劉濃,好像忽略了身旁的劉熏,心道:傳言倒是非虛,不徐不急,不慍不火,進退有據,頗曉分寸;真是個明凈如玉的小郎君,不知是否真具慧才。嗯,聽說他極擅詠詩,不如……

他斂眉品茶,茶香纏人慾醉,贊道:「真是好茶!清神靜心,讓人舒暢無窮。聽聞二十八弟極擅詩賦,為兄亦愛好此道。嗯,來得太過倉促,未曾備禮,願賦詩一首,請二十八弟予以品鑒,若何?」

劉熏也喝了一口茶,剛一及口,便撇了嘴,嚷道:「淡如水,沒有半分味道,耽兄怎會說是好茶?」

聞言,劉耽轉眼相對,面色已慍,低聲喝道:「十三弟!如若不喜,可回車中等待!如若不往,休得再多言!」

「耽兄!」

劉熏臉色驟凝,沒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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