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木落漢川夜,西湖懸玉鉤 第404章 哀傷的歌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這位娘子,三思啊!」

白清不是蠢人,從那女子一番話語裡面,已經聽到了一份死志在裡面,雖然他也是覺得,那女子說的話,也是頗有幾分道理,不過這個時候,總歸還是要勸上一勸,不是為了什麼「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而是在他看來,這些女人,不過只是戰爭的受害者罷了,若是可以的話,他真的不願意看到這些無辜的生命就這麼消失。

只是連他自己都很清楚,自己說出來的話,是多麼的蒼白,以至於他下意識的攥緊了拳頭,眼神里也帶上了幾分悲傷的神色。

聽到白清的話,那女子忽然笑了起來,不過落在眾人的眼中,卻覺得她那張滿是污漬的臉,此時帶上這個燦爛的笑容,卻是那麼的動人心弦。

在眾人的目光當中,那女子緩緩的站了起來,然後兩條光潔的長腿便映入到了眾人的眼帘當中,不過這個時候,卻是誰都沒有了去欣賞的心思,只是看著那個女子慢慢的走到白清的面前,接著跪在了地上,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對著白清深深的磕了三個響頭,擲地有聲,讓人無比的動容。

「小女子多謝大人垂憐,能夠聽得大人善言,也算是一件幸事,只是大人的好意,小女子實在是無福相報,只願來生,能夠做牛做馬,或相伴左右,以報大人今日之恩!」

她抬起頭來,對著白清笑著說道,額頭上還帶著幾分淤青,赫然是剛剛磕頭時用力過猛所留下來的。

聽到那女子的話,白清心中一驚,頓時察覺到了什麼,剛要開口阻止,卻恰好跟那女子的目光相對,看到她眼睛裡那份了無牽掛的洒脫樣子,那些勸阻的話到了嘴邊,卻是再也說不出半句來,他張了張嘴,原本伸出來的胳膊,也是無力的垂了下去。

「小女子只願大人福源深厚,掃除世間一切為惡,那小女子,就算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

那女子深深的看了白清一眼,留下了這樣一句話之後,便忽然起身,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一邊的牆角上狠狠的撞了過去。

「咚」的一聲悶響,她無力的趴在地上,暗紅色的鮮血,不斷的從她的腦袋上湧出來,她有些留戀的看了一眼白清的方向,抽搐了幾下之後,便不再動彈,那雙眼睛,還是一直睜得大大的,不過裡面,卻是帶著幾分解脫和釋然的神色。

其實無論是白清,還是澹臺龍月,亦或是方金芝,在剛剛那個女子行動的時候,他們完全都有能力能夠制止她,但是所有的人,都沒有動作,只是一臉悲痛的看著那個悲傷的生命消失在眼前,他們心中都很清楚,或許對她來說,這樣的結局,才是最好了的吧。

其他的那些女子們,看著趴在那裡已經沒有了聲息的身體,空洞的眼睛裡終於出現了一絲動容。

白清剛要對著那些士兵們揮揮手,示意他們將那具屍首抬下去葬了的時候,卻見又是一個女子在人群當中站了起來,來到白清的面前,然後深深的磕了三個響頭,接著不等一臉震驚的白清說些什麼,她便自顧自的站起身來,猛地朝著之前那個女子撞死的地方一頭撞了過去,很快也便沒了聲息。

整個過程當中,她沒有說一句話,只有再衝出去的時候,臉上才帶著一份淡淡的笑。

這個過程實在是太短了,短的讓白清幾乎有些反應不過來,等到他從震驚當中恢複過來的時候,那個女子已經沒有了聲息。

而還不等白清說些什麼,便看到面前的那些女子們,就好似是約好了一般,接二連三的站起來,一個個的來到白清的面前,跪在地上磕頭之後,便狠狠的朝著一邊的牆角處撞了過去,不大會的功夫,地上就已經趴下了七八具的屍體,但是那個女子們卻根本就不為所動,依舊是一個接著一個的站出來,然後自尋短見。

牆上那一抹刺眼的紅色,就好似是一把利劍一般,刺進了方金芝的心中,讓她覺得有些喘不過氣,眼前幾乎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片血紅,開始的時候,她還費力的想要阻止那些女人們,但是任憑她喊啞了嗓子,那些女人們卻依舊無動於衷,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過她一眼,看著那些女人們,一個個的衝破自己的阻撓,然後撞死在自己的面前,方金芝忽然有些無力的跪在地上,雙手撐著自己的身體,然後嚎啕大哭起來。

一直以來在她心中所堅持的那份信仰,在這些血淋漓的屍體面前,終於轟然崩塌了,而無助的方金芝,哭的卻是像個孩子。

諷刺的卻是,她跪在那裡大聲的哭泣著,但是那些女人們,卻依舊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依舊是一個接一個的撞在那裡,很快,那面斑駁的牆上,便被染成了一片紅色,空氣當中,也是瀰漫著一股血腥的味道。

澹臺龍月此時,也是一臉肅然起敬的神色,看著那些自盡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們,同為女人的她,對於她們的這份死以明志,要更加感同身受的多。

這邊的動靜也是很快吸引了不少官軍的意,只是當不明所以的他們趕過來的時候,卻看到了發生在這裡的震驚的一幕,讓他們一個個就如同被雷擊一般,站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一開始的時候,只是張大了嘴巴,但是看到最後,臉上卻是帶著幾分悲傷的神情。

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一百多條鮮活的人命,就這樣消逝在白清的面前。

白清不是沒有見過死人的場景,更大規模的場面他都經歷過,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今天這消失的一百多條人命來的震撼,就彷彿是在這短短的一個下午,讓白清又成長了不少,恍惚之間,他覺得自己的肩膀上,似乎變得更加沉重了起來。

秋雨,不知道什麼時候飄飄洒洒的落了下來,打在人的身上,帶著幾分涼意,就好似是一首無言的哀歌,響徹在現場的每個人心裡,默默站立著的白清和澹臺龍月,以及絲毫不顧形象的跪在那裡的方金芝,三個人就好似是雕塑一般,許久許久……

天,真的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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