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家事國事天下事 第223章 囚徒

四月,中原已經是初夏的季節,百花盛開,綠樹成蔭,而遙遠的北部河流剛剛開化,土地也才解凍,但是人們已經忙著開犁翻地,準備春播。一個病病歪歪的中年漢子獨自坐在田邊的土丘上獃獃的望著忙碌的人群一言不發,不時的嘆口氣。

「唉,天意弄人……」看著田中扶犁的老者跌跌撞撞地緊跟著耕牛的腳步,牽牛的人手忙腳亂地活像一隻被剁了尾巴老猴,誰又能想到數年前他們還是大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朝宰執,中年漢子又嘆了口氣道。

「陛下,喝點水吧!」正當漢子長吁短嘆之時,一個女子走過來放下背負的一捆柴草,捧過一碗水說道,這女子雖然面色憔悴,但衣服整潔,頭髮盤在腦後用一根木釵串了一絲不苟,細細端詳之下一張臉還是十分精緻的。

「噤聲,讓孛堇聽到又要挨鞭子了!」那漢子聽了趕緊用手掩住女子之口,慌忙左右看看說道。

「陛下,無妨,那些人也都忙著四處巡視,督促春耕去了,不再這裡!」女子輕笑著拿下漢子的手說道,心中卻無比苦澀,那個曾經鐵腕誅六賊的大宋靖康皇帝在女真人的威嚇下已經變成了驚弓之鳥,整日活在恐懼之中,可他今年不過才三十六歲,可已經華髮早生,看起來像個垂垂老者。

「愛妃,大雁北回,我們卻離中原越來越遠,不知何日南歸啊!」趙桓鬆了口氣,聽到空中傳來雁鳴之聲,抬頭看看握住女子的手仰天長嘆道。自北行從被押解到金上京行了『牽羊禮』,降封為重昏侯後,便幾經遷移輾轉被送到了金國腹地的一個小城——五國城,這裡曾是女真的崛起之地,現在卻成了一所高級監獄,裡邊關押著宋遼兩位皇帝。

從汴京出發使趙桓這一路人有兩千餘人,途中死的、逃的、被女真人帶走的,以及被宋軍救走的不少,到達上京他身邊只剩下百餘人。遷往五國城時,女真人只允許二帝的后妃、直系王子、駙馬都尉、近臣隨行。雖給趙桓封號,但顯然不是為了褒獎他們,而是為了侮辱他們,更不可能讓他們享受到真正公侯的待遇。到此後每月給發一斗米,一束薪,另有月錢一千,大多被看管他的人揣了腰包,只能靠耕種女真人分給他們的幾十頃土地過活,處境凄慘窘迫,農忙時他也不得不下地幫忙。

皇帝變成了農夫,田中牽牛的便是宰相何粟、扶犁的是樞密使孫傅,眼前的女子是趙桓的嬪妃之一德妃朱慎,過去身邊眾多的女人都被女真人瓜分了,也只剩下幾個親近的妃子,而皇后到達上京後,回想起路上受的侮辱,還有獻俘時的屈辱,她找了一根繩子上吊自殺被人救起,但她依然不願苟活,最終投水而死。現在北方還很寒冷,他們身上衣服單薄,趙桓晚上經常凍得睡不著覺,她只得找些柴火,茅草燃燒取暖。

「陛下,妾身聽聞去歲我朝與女真人正在和議,二哥兒為人仁義至孝,絕不會棄我們於不顧,定會設法贖我們回去的。」朱德妃敏銳的感覺到丈夫心中苦悶,壓下心中的凄苦寬慰道。

「金國老狼主駕崩,新帝才剛剛繼位,此事恐有變卦,歸國可能是遙遙無期了!」趙桓悠悠地說道,這些日子他是寫了弔喪的祭文,又寫恭賀新帝即位的賀表,可金國方面一點反應都沒有,過去怎麼也會賞下點吃食之類的東西,久無回應讓他感到了不妙。

「陛下,夫妻子女團聚便是福,狄才人現在又有身孕,給我家添人進口,也是好事!」趙桓的話對朱德妃來說不異于晴天霹靂,但她很快意識到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撫慰丈夫,她強裝笑臉指著像他們走過來的一個大肚子孕婦說道。

「陛下,德妃姐姐,去冬調走的兵丁都回來了,好像……」狄才人走過來便慌慌張張地說道。

「慢慢說,不要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朱德妃拉她坐到身邊,讓她歇口氣再說。

「賤妾剛剛到城中想用繡的兩張帕子換些錢用,可卻聽聞城中之人議論紛紛,好像是我朝去年和金國大戰一場,前方吃緊將看守咱們的兵丁都調去支援,聽說死了不少,賤妾不敢再去便匆匆回來了!」到了五國城後,金國在城外布置了兩個猛安的人馬守城,而對於他們行動也並不嚴加限制,可以在城中自由走動,因為金軍也知道在遙遠的北方五國城,他們如沒有交通工具是不可能逃回南朝的。

「兩國不是正在和議嗎,怎麼又打起來啦?」趙桓聽了面如死灰,心中尚存的一點希望也隨之飄散了,人像被敲了一悶棍似的傻了。

「陛下,陛下……」兩個女子看趙桓臉色大變痴呆不語嚇得大叫起來,在附近耕地的孫傅等人也急忙棄了工具跑了過來,一幫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撫胸拍背,趙桓總算緩過起來。

「歸國無期啊……」趙桓喊了一句便嚎啕大哭起來,自己還在金國為質,燕王卻和金國打了起來,肯定是和談破裂自己還如何回的去啊!

「唉,兩國開戰之事我也早有風聞,一直不敢確定,看來是真的了!」這時駙馬都尉蔡絛搖頭嘆道,他因為娶了公主,逃過了與父兄被流放的命運,可卻沒有躲過女真人的侵略隨皇帝被掠到了這裡。

「是何消息?不會是女真人又破了京城吧?」何粟聽了急忙問道。

「快說,難道天亡我大宋,不肯留下趙氏宗室遺脈嗎?」趙桓也止了哭聲催促道。

「恰恰相反,燕王大敗女真人!」蔡絛搖頭苦笑道,趙桓一直不肯承認趙檉這個皇帝,讓大家依然以燕王稱之,他們也只能從他,「金國來使告知老狼主駕崩之事時,我聽他們之中漢人隨從私下說燕王以和議為掩護,暗中調遣大軍攻取了燕京城和平州,殺了三太子宗輔、擒了監軍穀神、打死了大將銀術可,殲滅了東路三十萬金軍,都帥四太子兀朮不知所蹤,其後又攜大勝之威攻取了大定府。要不是因為被大雪所阻,可能就打到了上京城,據說老狼主就是聽聞這個消息急火攻心才死於非命的!」

「燕……燕王這是預置朕於死地啊!」趙恆聽罷哀聲道,眼淚又下來了,想想老二不僅佔了自己的寶座,還再次與金國開戰,殺了皇子、斬了大將,結下如此大仇女真人怎麼會善罷甘休,別說放自己了,很可能就會將自己殺了復仇,想想接下來要受到的羞辱,趙桓恨死了老二。

「陛下,不要難過,事情可能還有轉機!」蔡絛看趙桓哭得傷心,其他幾人也是凄然,又說道。

「哦,還有轉機?!此話怎講?」趙桓聽了顧不得怪蔡絛大喘氣,抹了把眼淚急問道。

「微臣聽說女真人損兵折將,又趕上皇帝新喪幼帝即位,擔心我朝趁機再次發兵攻打,有意遣使求和。如果真是如此,我們便南歸有望了!」蔡絛又拋出了個重磅炸彈道。

「如此甚好啊!」趙桓聽了立刻興奮起來,大勝之下金人請和,己方佔據主動,提出的條件金人怎麼敢反駁。

「陛下,恐怕燕王不會輕易答應的!」孫傅臉上卻沒有一點喜色,看著皇帝涕淚滿面無比喜悅的樣子,本不想掃了他的興,想了想還是說道。

「這話又是怎麼說?」趙桓一愣不悅地問道。

「陛下,如果迎您南歸,燕王又已稱帝,他將如何自處呢?」孫傅看看大家,不僅皇帝不高興,眾人也都有責怪之意,他無奈地搖搖頭苦笑著說道。

「這……」趙桓一下子被問住了,自己和老二分分合合,從爭奪東宮之位開始便明爭暗鬥,登基後自己又百般防範於他,即便其數次擊退金軍為其解圍後仍然不肯放過,逼得他不得不詐死遠走西北。想到這裡,趙桓有些後悔了,老二當年主動將太子之位讓給自己,說起來也算厚道。如果當年自己不是百般猜忌刁難,而是用他領兵抗金,也許自己就不會在這裡受苦了,現在形勢逆轉,他肯贖回自己嗎?捫心自問,自己不會!

「南歸又能如何,燕王竊位後重用李綱、宗澤,賜死了張太宰,流放了耿侍中,王時雍、徐秉哲、吳幵、莫儔、胡思、王紹、王及之、顏博文、余大均等舊臣皆被流放。就連我等赴難之人也不放過,削官罷爵,抄沒家產,子孫皆被趕出京城,不準為官參加科舉!」何粟黯然地說道,金人也許是為了讓他們能安心待在這裡,也許只是出於看笑話羞辱他們,對這種負面消息還是十分樂意告之的。

「燕王此人睚眥必報,定不會放過朕的!」趙桓的臉抽搐了兩下,無力地說道。

「重昏侯,還有你們幾位快回住所,我家狼主派人來了!」正當幾個人各懷心事,憂慮重重的時候,負責看守他們的一個金兵跑過來說道,趙桓等人臉色皆變,報應說到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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