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故人

靜虛聽聞這聲音,眉頭輕展,臉上的神色舒緩了不少,他朗聲回道,「進來吧!」

他轉臉看到沈棠欲言又止的尷尬模樣,笑著對她說道,「外面的乃是故人之子,我聽你舅父說起過,你們幼時便相識了,還相處地甚好,這回重見,也是一份機緣,用不著避嫌。」

沈棠疑惑地問道,「故人?相識?」

室外進來一個面容清秀的男子,約莫十五六歲的模樣,穿著一身天青色的長袍,衣料甚是普通,樣式也頗為簡單,他劍眉朗目,他的眼神純凈寬闊,像波瀾不驚時的大海,讓人看了便覺安心。

這絕不是沈棠第一次見到這男子,他身上有著熟悉的氣息,他眉眼之間流露的溫柔敦厚,他的清淡隨意都讓她覺得十分熟悉,但也許是相隔太久,她一時卻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裡見過。

她正輕凝著眉頭細細地想著,那一身天青色的男子卻忽然驚喜地喚道,「棠兒!是棠兒嗎?」

沈棠心下微微有些驚訝,但隨即卻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她腦海中閃過,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遲疑地問道,「你是……阿覺?」

男子的目光閃閃動人,他呵呵地笑了起來,語氣里有著重逢的喜悅和滿足,又似乎帶著一些欣慰,「你還記得我,真好。」

沈棠忽然想起了那年初夏離開雲州府時,在槐樹下咬著嘴唇紅著眼眶的小男孩,他似乎也是穿著一身天青色,他眷戀地拉著自己和榕兒的手,不舍之極,他說,「不要忘記我。」

但若是今日沒有見到他,自己也許真的就忘記他了。

沒錯,這男子便是雲州容氏家主容廣揚的嫡長子,也是保國公的嫡親外孫,容覺。

方明軒與容廣揚是莫逆之交,互相常有來往,沈棠和沈榕年幼時,曾跟著舅父去過幾回雲州,那時就認得了比他們姐弟長了兩歲的容覺,同是一出生便失去了母親,彼此都了解對方的心境,所以就成了十分相投的好友。

只是後來,方明軒的事務日益增多,雲州又相隔淮南甚遠,便沒再去過淮南。

他鄉遇故知的感覺果然好極了,沈棠確認了眼前人就是幼年時的阿覺,心情又是激動又是歡喜,臉上的笑容也明媚了起來,她急忙問道,「你怎麼在京城?你是什麼時候來的京城?你來了怎麼也不來找我和榕兒?」

容覺聽著這一連串的問題,笑得更歡了,「我是前些日子才來的,剛安頓下來,還沒機會去找你和阿榕呢,想不到今日這麼有緣,竟然借了長老的寶地見著了你。真是太好了!」

他笑著問道,「怎麼不見阿榕?他沒和你一塊來嗎?」

沈棠搖了搖頭,「我是陪祖母來的,祖母覺得乏了,便去禪房歇一歇,等會兒怕是就要回去了。你現在住哪裡,是住你外祖父家,還是單獨另住?平常都做些什麼?若是方便的話,我讓榕兒過去找你。他如今在太學院讀書,又常出去應酬,回府的時間總是作不得准。」

容覺微笑著,「本來是想住容氏在京城的別院,但外祖母非不肯,所以我現在還住保國公府。我來了還不到兩月,算是剛剛安頓下來,這幾日倒並沒有什麼事情做,所以常常來叨擾長老。」

沈棠恬恬一笑,「好,今日我是沒有時間和你好好嘮叨嘮叨了,等明日或者後日,我讓人持了榕兒的帖子送去保國公府,咱們約個地方好好聊聊,這一別快有六七年了,久得我都快認不出你來了呢!」

話剛說完,便聽到小沙彌在禪室的門外,恭聲地說道,「沈大小姐在裡頭嗎?安遠侯府的老夫人傳話來說,馬車已經套好了,讓您辭了靜虛長老,便就家去。」

沈棠低低地答了一聲,「多謝小師父帶話,我知曉了。」

容覺望著沈棠晶晶亮亮的眼眸,那裡滿是不舍,不由心中微微一盪,忍不住像年幼時那樣輕輕撫了撫她如墨般瑩潤的長髮,「咱們既已相認,以後便有的是相聚的時候,你且放心,便是你和阿榕不來找我,我也是會去安遠侯府找你們的。」

沈棠輕輕地「嗯」了一聲,向靜虛長老行了禮,便匆匆地離去。

馬車又像來時那樣,緩慢而平穩地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前行,莫氏的臉上帶著一絲探究,「棠兒與靜虛長老的關係甚好?這一個半多時辰,都談了些什麼?」

沈棠淺淺一笑,「原來靜虛長老與我舅父素有些淵源,方才聊的便是他們從前的舊事,長老一時說得激動,便忘了時辰,還請祖母恕罪。」

老夫人不過只是在禪房歇息了一會,但似乎是因為靜虛長老的幾句禪語讓她豁然開朗了起來,精神卻比來時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她笑著擺了擺手,「長老看重你,是你的福份,這算得上什麼罪過?」

莫氏輕輕地笑了,「棠兒若是說起了罪過,倒是我的不是了。」

老夫人忽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既糾結又無奈,還伴著几絲心疼,「若說心事,我心中還真的存了一樁,你們聽聽,若是有法子便替我想一想吧。」

莫氏忙道,「母親是有什麼憂心的事嗎?但說無妨,兒媳若是有能分憂的,一定不敢推辭。」

老夫人說道,「二丫頭前些日子得罪了榮福,我以為已經罰了去家廟吃齋念佛,這事便算是完了。要知道,二丫頭自小可都是嬌養著長大的,她又喜好肉食,這回罰她吃兩個月的素齋,已經算是夠嚴厲的了,還連累了雨柔也陪著一起吃苦。」

沈棠心下冷笑道,祖母不只心長歪了,連腦子也都不好使了,沈紫嫣派人擄脅郡主,要敗壞郡主的名聲,若是郡主真的追究起來,栽贓擄劫皇族,可是要殺頭的重罪,豈是吃兩個月的素齋就能輕易抵過去的?

她轉過臉去,看到莫氏臉上一閃而逝的厭惡,心中暗想,大伯母對秦氏母女一向便就不大喜歡,怕也是對老夫人的偏疼感到不以為然了吧。

老夫人見無人答腔,便繼續說道,「誰料到郡主前幾日竟然向侯爺提了個要求,她說看著沈紫嫣礙眼,要侯爺早早地將她打發出去,言下之意,竟然要近日就將二丫頭嫁出去。」

莫氏微微嘆道,「二丫頭再過幾月就要十三歲了,真論起來,倒也到了嫁人的年紀。如今郡主才是二丫頭的嫡母,她若真是不得郡主的歡喜,那便是勉強將她留在府里,也免不得要多受些委屈。母親,依兒媳看來,若是有門當戶對的好孩子,便將二丫頭嫁了,也未嘗不可。」

這話說得甚是公允,但老夫人卻並不贊同,她搖了搖頭說道,「你以為郡主會那麼好心,還等著咱們自己給二丫頭擇婿?她竟瞞著我,自作主張,替二丫頭去說了威北侯的小兒子。你們想想,威北侯家剛退了我大孫子的親,又攀上了太子這條大船,我們安遠侯府不遠著他們,倒上趕著將女兒嫁到他們家去,這算是哪門子的道理?」

沈棠眉頭微挑,原來榮福所說的熟人,便是林恕啊。

威北侯家的林恕,說起來倒真的與沈紫嫣年貌相當,但他出自家風彪悍的林家,行為魯莽,愛使暴力,尤其是有一樣,與他那氣量狹小手段殘暴的父親如出一轍,那便是喜好折磨女人。

才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林恕就已經收了四五個通房妾侍,這還不算莫名其妙死了的兩個,若是沈紫嫣真的嫁給了林恕,不算上兩家的積怨夙仇,單就林恕的手段,便已經足夠她受的了。

更何況,若是將來三皇子登基,威北侯府是勢必要受到重創的。沈紫嫣雖然是沈家女,但卻嫁給了林氏,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又所謂唇亡齒寒,這是個女人的榮耀完全來自男人的時代,林氏若是一落千丈,沈紫嫣的日子自然也就不會好過。

莫氏似乎也不曾想到榮福竟打了這樣的主意,但她心思深沉,思維敏捷,不過只是轉瞬之間,便已經將其中關節想通,她輕輕地說道,「雖說兒女的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長輩在,卻須要經過長輩的許可。莫說您還管著府里的事務,便是您不管事了,郡主也該向您回稟過才是。」

她語氣微頓,「威北侯府與我們安遠侯府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若是這門親事甚好,母親倒無須顧及我和楓兒,我和楓兒並不在意這個,多一門親家,總比多一門仇家要好。」

老夫人見她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不由說道,「這親事算什麼好的?我聽說威北侯的小兒子有勇無謀,行事魯莽,又好女色,二丫頭嫁了過去,怎能有好日子過?」

沈棠眼眸微閃,低低地問道,「這門親事我和大伯母都不曾聽說,那便還未說成,既然祖母並不同意這門親事,那為何不讓祖父推辭?只要還未成事,總有轉圜的餘地。」

老夫人的面上浮起了一層薄怒,她冷哼了一聲,「你祖父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竟也不曾問過我的意思,當即就同意了榮福的提議,等請了泰安侯保了媒,也不知道是怎麼說動的威北侯,他竟然還同意了這樁婚事。等一切都定了下來,你祖父這才知會了我。」

她緩緩地在莫氏和沈棠的臉上打量道,「你們兩個都是有主意的,替我想想這會可還有什麼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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