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寄生人 第一章 生蚝的啟示

有個對人生感到困惑的傢伙提出問題:秋天這季節適合做什麼?

朋友之中,最懶惰的答案是睡覺,最勤奮的答案是念書,最理所當然的答案是旅行,最讓人吃驚的答案是失戀。

居然是失戀而不是戀愛,難道還嫌那些瑟瑟的秋風落葉不夠傷感?

給出這個答案的人自然有她自己的一套:冬天的天氣條件太嚴苛,人又不想活動,偏偏節日又多,在冬天裡最好開展的活動就是戀愛了,熱氣騰騰的感情可以讓天氣和氣氛一起升溫。

原來是參照冬天應該幹什麼所得出的秋天的計畫。但是,聽到這個解釋的我還是不太明白為什麼一定要在秋天失戀。

結果人家給了我一個「難怪你是個戀愛白痴」的眼神,告訴我,所有感情都有保鮮期,諸多感情之中的愛情更是需要小心呵護的奇葩。愛情就是需要新鮮感才能維持的,而維持愛情新鮮度的最好方法就是換個對象。

原來她說的「失戀」的意思是讓別人失戀啊。

對於什麼季節應該做什麼事,我一向概念很模糊,而秋天在四個季節當中是最讓人舒服的,所以我覺得在秋天裡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很適合,就像要在春天做的播种放到冬天來做,會讓人當五穀不分的白痴,但是放在秋天來做就沒有關係。

而在如此美好的秋天,我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吃。

秋天是個好季節啊,好氣候讓萬物豐收,而且動物和海鮮也長得肥美。

這個季節的海鮮中,我尤嗜生蚝。

法國生蚝配紅酒,豐腴又有色相,當然不錯,但隨著天氣一天天變涼,我對之更缺乏免疫力的是炭燒生蚝散發出的香氣。

話說這天傍晚我又拖著蘇眉去吃炭燒生蚝。

我喜歡吃,但對吃的要求卻又不太高,所以常常就在距離遠近和味道材料之間取個平衡點就行了。最近我最常去的就是街角的一間大拍檔,那裡的燒生蚝味道還不錯,而距離我們的偵探事務所只有十分鐘腳程,當然成為首選。

蘇眉被我拖來,一路上嘴裡諸多埋怨,說的不外是膽固醇高,而我又不喜生吃,暴殄天物之類,我心裡想到吃一路雀躍,根本把她說的當耳邊風。其實她也不是不愛吃,只是喜愛的程度跟我有一個級別以上的差異,看到別人太熱衷去干一件事情,自詡與眾不同的人就喜歡擺出劃清界線的姿態。蘇眉雖然是我可愛可親的好友拍檔,但是這些小節也跟其他人沒什麼不同。

不過我也知道,她嘴裡埋怨是埋怨,卻還是會陪我去吃,而且只要一開始發動,就不會繼續掃興,至多她自己挑不太熟的來吃。

破開殼的生蚝列隊排在不鏽鋼盤子上,豐滿而象牙色的肉乖乖伏在形狀不規則的殼上,略帶透明感的肉色顯示這批生蚝都相當新鮮,剛開殼不久,假如能看見它們的心臟,或許還在撲通撲通地跳。

我把開殼的生蚝放在炭爐上面,不一會兒就聽見殼發出嗞嗞聲,殼裡面的肉開始冒氣泡,眼看馬上就可以開動了,這讓我心情大好。

就在食指大動的當兒,旁邊突然有人喊我一聲:「顧小姐。」

我嚇了一跳,旁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奇形怪狀的人物,還彎身向我行禮,姿態怪異得不得了。

那人看我瞪著眼沒反應,抬起頭來,將聲音提高八度:「顧傾城顧小姐!」

「我不是聾子。」我沒好氣:「我好像不認識你。」

「呵呵,四海之內皆兄弟,馬上就認識了。」那人雙手遞我一張名片。

我就著他的手瞥了眼名片,上面居然寫著什麼「異種生物科學研究院院士」的名函,不知是哪裡的生物科學研究院。我又打量他幾眼,眼睛很圓,眼圈很黑,嘴很小,還奇怪地嘟著,臉型完全就是個圓形,他看著我微微一笑,眼睛眯起來,完全就是頭熊貓形狀。

我沒有接過他名片的意思,只是閑閑問:「羅院士,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呢?」

面前的生蚝熟得剛剛好,我卻被一頭熊貓絲毫不分場合地打攪食興,雖然現在的表現不太禮貌,但我保證他再這樣傻乎乎地呆在我旁邊,我會幹出更不禮貌的事來。旁邊的蘇眉好笑地看著我,卻什麼也不說,趁我不注意,把沒燒過的生蚝塞進嘴裡,我也沒空搭理她。

羅熊貓,不,熊貓叫羅能傑,羅能傑對我說:「顧小姐,聞名已久,我聽說顧小姐對一些難以常理解釋的怪異事件最感興趣,是以今日特來找顧小姐共同研究一件事。」

慢著,我什麼時候說過我對怪異事件感興趣?都是那些既奇怪又危險的事情自己找上我,如果我自己能未卜先知,一定避之則吉。

我沒理他,將目光調到生蚝上面去,生蚝肉迅速萎縮,現在才吃怕已經嫌烤老了。我誇張地嘆了口氣。

羅熊貓屬於最不懂看人臉色的那種人,他絲毫沒有察覺我形於色的不滿,傻傻地又開口了。「顧小姐,請問你對寄生生物有什麼研究?比如說,人體的寄生蟲,你知道有好幾種嗎?」

我「霍」地轉過頭,瞪著他。

居然在我吃飯的時候跟我說人體里的寄生蟲,我只想把他一拳打飛。

羅熊貓反應是超級遲鈍,他居然還在滔滔不絕:「其實顧小姐你有沒有想過,人體內的寄生物除了寄生蟲之外還有其他的東西,在自然界裡面,動物寄生在另一種動物體內,植物寄生在另一種植物身上,那都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為什麼對於人來說,寄生在人體內的只能是昆蟲而不是其他的高等動物呢?」

他說到這裡,我已經怪叫一聲,站了起來。

羅熊貓瞪大眼睛看著我,茫然不知所措。

我咬牙切齒地說:「羅先生,我對研究什麼寄生蟲的沒有丁點興趣,假如你想對我發表你的科學論文,我看你是找錯了對象。關於理論我現在是沒有興趣聽,如果吃飯要搭桌,也請你換個地方,我對著你沒有胃口。」

羅熊貓給我嚇得倒退一步,結結巴巴地說:「顧……顧小姐,我沒有惡意的……」

我也知道他沒有惡意,但是這種感覺遲鈍之徒的沒有惡意比某些人的惡意更惹人厭。

他還在繼續努力:「其實我不是要發表什麼科學論文,其實寄生生物無處不在,我們不應該歧視……」

我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他手腕,打算把他拖離這裡。什麼「歧視」?簡直語無倫次,我懷疑他是精神有問題。

他被我拖得轉過身去,卻勉力轉回頭:「我沒騙你,不信你看,那不是寄生生物么?」

他指著我的愛物——火上嗞嗞作響的生蚝。

我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小小吃了一驚。

那是一隻殼特別厚的生蚝,蚝殼凹凸不平就像火山岩一樣,表面還有不少像火山噴發口的凸出,不過火山岩是紅色的,而這些蚝殼上的凸出是銀白色的,看起來就像蚝的體表骨質增生一樣。而這些凸出的尖端居然還有一些針孔大小的小洞,不是認真留意是看不出來的,而現在讓我一眼瞧見,是因為在其中一個凸出尖端的小洞裡面冒出了一條米線一樣的黑色線狀物來。

黑色線狀物隨著火苗舔著蚝殼表面,它伸出一點又一點,一直在微微扭動,看上去就是不堪忍受高溫要逃離蚝殼的蟲子。

我也知道貝殼類動物的殼上經常長寄生蟲,但自己親眼在食物上看見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獃獃地看著那隻蟲子,過了半晌,我爆出一聲怪叫:「姓羅的,我到底跟你有什麼仇?」

任憑是誰,現在怕都對擺在面前的食物失去了興趣。

更誇張的是,旁邊的蘇眉突然傳出了嘔吐聲。

我面目猙獰地轉過頭去,這當兒還在百上加斤,蘇眉一定是藉機一次發泄我強拉她來陪吃的夙怨。

然而情況超出我預料,蘇眉不是在裝,她確實感到非常痛苦地彎下身去,一邊嘔吐,一邊用手掌按住胃部。

她不是把寄生蟲吃下肚子了吧?我腦海立即閃過這個念頭,隨即想打自己耳光。什麼寄生蟲,哪裡會有這樣即時產生反應的寄生蟲!這明明像是食物中毒,看來我在不知不覺當中被那頭熊貓給洗腦了。

我連忙衝上前去把蘇眉扶起來,她痛得大口吸冷氣,腰直不起來。

我轉頭去叫羅熊貓:「喂,快打電話叫救護車。不不,你幫我截的士,時間來不及了!」

說來讓人生氣,我居然是在那個極端遲鈍極端討厭的羅熊貓幫助下把蘇眉及時送到就近的醫院急救的,而讓好友出事的原因說不定就是我堅持要來這間店吃這種食物,這實在是很讓人氣短的事。

無論怎麼說,這都是一場倒霉的晚餐。而且,這晚餐,我實際上還沒有吃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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