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旁邊花王的花壺倒水來弄濕衣袖,用手指撐開掩住口鼻就翻窗子進去了,我怕張嘴會吸入煙,就沒有再叫教授的名字。我往房間中心走了幾步,感覺煙霧好像薄了一點,然後我就看見一個黑乎乎的人頭,我想一定是教授,伸手就拉他。可是他只有一個頭,我摸了個空,我看得很清楚,那只是一個頭,出現在白煙裡面,下面是沒有的,我立即就嚇暈過去了。」〗
※※※
令人忍無可忍但仍須再忍的是我們再度被拒之門外。
剛才帶我們進去的男僕說夫人正在泡澡,要我們稍候。
多久?
大約一個半小時。
真是醜人多作怪!
「我們不能順利進行我們的工作,能否通融一下?」
僕人面有難色:「夫人不容許別人在這個時候打擾她。」
簡直是千年女妖!脾氣古怪,孤僻,習慣怪異,連在家裡泡個澡也要一個半小時,嚴重懷疑是在修鍊成精。若是正常人,哪裡容許如此輕拋時光?
我的耐性用盡,忍不住吼:「居然要我們等這麼久,我們的時間就不是時間么?要知道,我隨時可以推掉你們的委託。」
僕人戰戰兢兢:「也許不用等這麼久,上次夫人就只用了一個小時零十九分鐘,因為水不夠熱……」他抬起手看看手錶:「夫人也泡了快四十分鐘了,再等一下下就好啦。」
我注意到他腕上戴的是塊超薄白金腕錶,再加上他忍氣吞聲的安慰小孩子的態度,所謂吃人口軟,畢竟我們是受薪階層,經此一想,不禁氣短。涌到喉嚨的話又咽了回去。
僕人看我不再發作,鬆了口氣,開始逗我們說話。
「顧偵探,我很佩服你們呢,你們年紀這麼輕,但是已經可以獨當一面。」
「哪裡,我們還在努力提升自己的水平,爭取向一流的偵探靠攏。」
「一流的偵探……啊,是像福爾摩斯那樣的么?我記得我小時候很崇拜他和華生呢。」
「呵,哪裡就那麼厲害呢,我們處理的不過是小案件而已。」
僕人說的話不能說沒水準,他很有誠意地跟我們聊天,可是我總覺得怪怪的。
說起福爾摩斯,我忍不住皺了皺眉,那樣虛構的人物,跟現實中的我們也差太遠了吧。想起那年代的偵探,總是一襲半舊的長風衣,禮帽,煙斗,永遠處變不驚,運籌帷幄,褪色背影自有風度。跟現實中我等處理小案件也得雞飛狗走,上竄下跳,遇到的事情要不奇怪得說出來沒人相信,要不就是私人恩怨,登不上台盤,真是教人唏噓。
差點就要自憐身世了。
僕人這時來了一句:「夫人能在那麼多偵探社中單單選中你們,可以說你們偵探社一定是了不得的了,夫人什麼都要最好的呢。」
我在肚子里嘀咕:「可是選僕人都不是最好的,一個多嘴,一個粗暴。」
「那請問你們偵察過程遇到什麼困難呢?」
既然他問,我就直說:「夫人不是說開放實驗室給我們查看的么,可是半路上有個壯漢冒出來,將我們趕了出來,我們受到粗暴的對待,希望夫人能主持公道。」
僕人的眼珠幾乎要瞪出來了,口吃地說:「你,你們給趕,趕出來?」
我沒好氣:「我說得很清楚了,我們給一個大個子趕了出來。咦,你怎麼了?」
面前的人忽然矮了半截。
我伸手攙起他,只見他面如土色:「啞奴又出現了,他又出現了……」
「什麼啞奴?那個大個子是啞的么?」
「他,他不應該在,在裡面的。」
「可是他明明在裡面。」
僕人的身子發起抖來:「又亂了,亂套了……」
「到底怎麼回事?」
會客室裡面的電鈴忽然響了起來,僕人像得到救兵似的,跳起來說:「夫人要起來了……」一溜煙跑了。
我跟蘇眉對看,額頭上寫著個問號。
到底是什麼亂套了?那個大個子,似乎並不是一個受歡迎的人呢。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是上等絲綢睡衣摩擦發出的聲音,潘太再度出現在會客室。
泡過澡的她看起來神清氣爽,只是,臉上仍然敷了過多的脂粉。有些人覺得不化妝就像不穿衣服一樣,潘太也就是那種人。如此算起來,加起化妝時間,她泡澡的時間倒也不算太長。
她一進來就坐在那張太師椅上,看著我們不出聲,似乎就是在等我們彙報。
我只能將遇到大個子的事情說了一遍。
我注意到她身後站著的僕人腿一直在抖。
「哦。」又是這麼一聲,是代表知道了么,還是不置可否?
然後她轉過頭去:「老王,你搞什麼呢?很害怕么?弄得我的椅子也在動。」
這才算聽到她正常說話的聲音,出乎意料,居然十分的清脆婉轉,如果閉上眼睛只聽這聲音,每個人都會聯想到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可惜睜開眼睛時,面前這人卻跟那美好聲音很難對上號。
何況,她第一句好好說的話,是對她的僕人說的,兼且語氣非常不耐煩。
結果老王很怕地答她:「夫人,她們說見到啞奴了,啞奴又出現了。」
潘太不安地轉動了一下身子,但隨即說:「啞奴算什麼,有什麼好怕的,我就不信他敢對我怎麼樣。老王,你再帶她們去。」
老王臉上變色,我分明可以聽到他肚子里在叫苦。他實在怕得厲害,這啞奴不知是何等厲害角色,讓一個大男人怕成這樣,讓人同情。
「慢著。」蘇眉說:「最好夫人親自帶我們去一趟,不然,那個人怕還是不認得我們的,屆時還是會趕我們出來的。」
這話讓垂頭髮抖的老王驀地抬起頭來,驚愕。可能他從來沒有聽過如此無禮的請求。
潘太沒有反應。
蘇眉再加上一句:「再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情,將不只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了,到時候,夫人也會很難處理。」
蘇眉!
我回首含情脈脈地凝視她,蘇眉分明是為我出頭。從小到大,這個死黨對她自己的事情倒是大而化之,得過且過,不甚著緊,但於我的事情,無論大小,若是我受了委屈,她誓要追尋到底。
結果蘇眉被我看到脖子微微起了雞皮疙瘩,轉頭來瞪我:「我今天髮型有問題?有事直說!還是我耳朵開出了一朵花?」
這時僕人突然說:「夫人!」
潘太終於站了起來,雖然她剛才是自己走進來的,可是她固定在太師椅上的形象太根深蒂固了,以致我們都認為她總是那種姿態,所以她現在站起來的時候,我們都微微有點驚奇。
她擺著手:「那我就去一趟吧,我也好久沒有見到啞奴了。」
我們跟在潘太身後。
走動起來才發覺,潘太的身材其實很好,腰很細,走起來的時候擺動的韻律很美。看她的背影,聽她的聲音,沒有疑問是一個美女,可是她的品味……實在讓人懷疑是否她特意地隱藏了自己的顏色。
有了夫人領隊,老王找回鎮定,雖然手還是有點抖,但還是順利打開了實驗室的門。
我們走進實驗室。
推翻的試驗椅子,打開的窗戶上不斷飄動的窗帘,頂燈,跟我們狼狽被逐的現場一樣,可是,沒有人!
我衝進去,在牆壁上推按,在書架旁邊視察,可是沒有別的門。
那個大個子消失了!
我有點失落:「那個人走了。」
「唏」,潘太不以為然:「我說他根本沒有來過,先夫過世後,他就再沒出現過。」
這話有蹺蹊!
「他是教授的朋友,擁有此間鑰匙,可以自出自入?」
潘太翻起衣領,不屑答我,竟然轉身就走:「反正他不在,你們看完順便關門就好了。」
絲綢睡衣窸窸窣窣又一陣響,聲音慢慢消失了。
我盯著老王。
老王給我盯得冒汗,想走,蘇眉閃身攔在他面前。
他掏出手帕擦汗。
「那個啞奴是怎麼一回事呢?」
「……」
「他是你主人的朋友?你們夫人不喜歡他?」
「……」
「老王,問你話呢,請你告訴我。再好的偵探也得別人誠意協助調查。」
無奈,老王說:「他不是人……他偶爾會出現在這裡,那時教授常常召喚他出來……」他一面說一面眼睛四處溜,心情不定。
我嚇了一跳:「你是說,他不是人?」
可是我明明清楚記得他抓住我那有力的臂膀,明明是人類血肉的觸感。
「我不知道啦!」老王苦笑起來:「反正教授一召喚他就來,總不會是正常人吧。他只對教授一個人好,對誰都不理不睬,從來沒有人聽見他說話,所以叫他啞奴。」
這算什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