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撞車的是個男的,不是護士小姐……」他忽然放開捂著眼睛的手,咭咭笑出聲來,指著我:「你是瘋子,瘋女人,你比我更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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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因為處在郊區的緣故,病院里的空氣似乎特別適合「療養」。炎熱的夏季夜晚,夜來香的味道在夜色里慢慢滲透,有點香熏般的奇異化學作用,催化人的心情。
精神病院在此刻特別的寧靜,夜幕下,穿著白衣的人們在大樹下或坐或站,有的像幽靈般的飄忽出沒,有的如雕像一般凝固默立,也有的人一直在喃喃自語,把自己的話說給空氣中另外的人聽。
這些都是在可控制範圍內的病人,我希望我尋找的人在外面。
護理人員見到我,沒有驚訝的樣子,問我:「小姐,你來探望誰?」
「我找傅強,我是他的……」
護理人員點頭笑著說:「他喜歡花香,我們後院種的茉莉花開了,你一定可以在杜鵑旁邊的茉莉花圃找到他。」
我微笑謝她,並詢問她的稱呼,這麼善良可親的人可不容易遇上,畢竟,整天對著精神處於另一個世界遊離的人,是一種令人迷惑的事情的。
美麗可親的護理小姐告訴我她叫阿素。
阿素,真是人如其名。我想。
我對康文說:「要不,我自己去找他?我怕人太多,他會害怕。」
康文點點頭:「那我可以在大院等你。」
後院比前院清靜多了,只有在角落有一盞路燈,光線比較暗,可是正因為這種陰暗,香氣分外濃烈。那是茉莉的味道,簡直攝人心魄。原來整個後院都以中央的花圃為中心,茉莉就栽在中心花圃,通向中心花圃的小道兩側栽種了一人高的扶桑,這種花卉花大葉寬莖細,微風吹來,便不住搖晃,似無數的美女身影憧憧。
在這樣的花叢里行走,我疑心會有花精冒出來。
我穿越小徑,到達中心的花圃,卻看不見有人。
我穿過花圃,走上另一側小徑。
角落的路燈下忽然多了一個人,白色的衣服,仰著頭在看燈。
我小心翼翼走過去:「請問你是傅強先生嗎?」
那個人仰頭看著那盞四米多高的路燈,就像看著什麼寶貝一樣入神,似乎根本沒有聽到我在說話。
我咳嗽兩聲,提高一點音量:「咳咳,請問你是傅強先生嗎?」
「請問你就是傅強嗎?」
我的聲音把自己都嚇到了,在寂靜的環境中,我的急躁暴露無遺。
而那個白衣的男人,只是動了動脖子,將頭慢慢轉向我,他有一雙很滄桑的眼睛,在路燈下閃閃發亮,他看著我,什麼也沒有說。
我清清喉嚨:「很抱歉,我可能嚇著了你……不過,我今天來是想請問你一件事情……」
看著我的人沒有反應,雖然眼睛的焦點似乎不是在我身上,但他視線的方向好歹跟我的嘴巴是同一直線的。
「我想請問,聽說你親眼目睹了一件謀殺案,你可以給我說說么?」
我像對著一座眼珠會轉動的雕像說話,對方似乎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麼。
我苦笑:「你不是曾經說過你看見一個女孩子出了車禍,卻沒有得到很好的照料,然後第二天在同樣的地方被謀殺了,可以告訴我事情的經過是怎麼樣的么?」
雕像的眼珠又轉了兩圈。
我開始懷疑這趟是否來錯了。
院子外面這時突然有人大聲喊:「傅強,傅強!你跑到哪裡去了?」
面前的雕像突然動了,而且動作敏捷,他一下子躲進花叢里。
院子進口有人探進頭來:「傅強!咦,你是誰?」
「我姓顧,是來探望病人的。」
「你見到有一個高高瘦瘦的病人沒有?」
我正想說話,卻發覺衣角被人一手扯著,那個男人蹲在地上,將食指放在嘴唇上,作出一個哀求的神色。
我說:「沒有。我剛剛來找人,有人指點我來這裡,卻一個人也看不到。」
來人「哦」了一聲,將頭縮回去了。
這裡的護理人員服務態度可有點差異。
傅強還是蹲在花叢里,抓住我衣角的手縮了回去,卻變成了抱頭。
我也蹲下來,溫和地問他:「你不想回去?」
他點頭。
我有點興奮,這是他對我的第一個反應。
我連忙趁熱打鐵:「你是因為什麼來到這裡的呢?」
「嗚……我說慌話。」
我心一跳:「什麼謊話?」
「我說看見死人了,他們不信,說我說謊,將我關在這裡,不給我出去。」
「那你是不是真的看見死人了?」
「嗚……我看見了呀。」
我緊張起來:「那個死人是怎麼樣子的?……是這個么?」我掏出明音的相片來,送到傅強面前。
傅強看了一眼,忽然大叫起來:「怕……!」
他用手捂住眼睛,不肯再看一眼。
我狠狠心:「你看清楚,是她么?」我用手去掰他捂著眼睛的手。
傅強哭出來:「她很兇很兇的,經常打我。」
我暈:「你說什麼?」
「這個護士小姐說我不聽話,經常打我。」
「她不是你說的被謀殺的人?」
「我看見撞車的是個男的,不是護士小姐……」他忽然放開捂著眼睛的手,咭咭笑出聲來,指著我:「你是瘋子,瘋女人,你比我更瘋……」
我無可奈何站起身來。
傅強還是蹲在那裡,咭咭指著我傻笑。
茉莉的香氣還是那麼濃烈,熏得我都有點頭暈了。
我出去找到康文,他正在看人下棋,兩個穿白色衣服的老頭,一招一式的下象棋,你下一子,我下一子,倒也有模有樣。可是湊近一看,可全不是那回事。象、士都變成了小卒,帥衝鋒在最前面,車大模大樣蹲在帥位。
難得康文好耐性,看得津津有味。
我去扯扯他:「走吧。」
康文看我臉色不好,笑問:「他認不得了是不是?」
我嘆口氣:「他告訴我當日被撞的是男的。」
「其實你知道將他們送到這裡來是為了什麼?」
「為了治他們的病啊。」
「不,不是的,而是為了讓他們忘記不開心的事情,忘記自己有病,從頭再來。」
「你是說……」
「所以傅強忘記了讓他不愉快的事情是很正常的,這是人保護自己的方式之一。」
我們向外走去,康文的話讓我釋然了很多。
快要離開大門了,剛才好脾氣的值班小姐換了另外一個,她叫住我們:「什麼時候進去的?你們,登記了沒有?」
我很詫異:「登記?」
好凶的小姐:「不登記怎麼可以隨便進去,裡面的人都是不正常的,出了什麼事情找誰負責?」
我說:「剛才在這裡那位小姐讓我們進去的。」
「你見鬼了,這裡整晚只有我在值班,你們偷偷溜進去的還不肯承認,我看你們穿得也蠻斯文,怎麼……」
真是沒有見過這麼橫蠻的人,我說:「明明是另外一位值班小姐讓我們進去的,她的態度還很好……」我特意強調了「態度很好」幾個字,饒有深意:「她的名字叫阿素……」
「阿素?你真是見鬼了,我們全院上下,包括病人,哪一個我不認識,那裡有人叫阿素!」
寒意從我的心底升起。
康文上前一步:「也許是我們搞錯了,對不起。我們是來找一個叫傅強的病人的。」
「傅強?這名字怎麼這麼熟?」
惡小姐翻著面前一本厚厚的本子:「哦,你們是他什麼人?他前天就給家裡人接走了,沒有通知你?他……」
沒有等她說完,我已經穿過她身側,不理她在後面大吼「站住,站住!」我一支箭般沖向後院。
「傅強!」我大叫。
路燈下,扶桑的葉子被風吹得沙沙響,我飛快地在院子里兜了個圈子,沒有人!
那個穿白衣服指著我,說我是瘋子的男人消失了。
腳步聲在我身後急促的響起。
我回頭。
惡小姐出現在院門:「你這人到底怎麼啦?怎麼這樣亂闖的,這裡是不給人進來的啦……咦,奇怪,這裡平時是鎖著的呀……」
她在喋喋不休地發泄著她的不滿,忽然急剎車,嚇了一跳似的看著我。
我以殺人的目光盯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沒什麼,我剛才真的見鬼了。」
在車子上的我捧著頭呻吟:「真笨,我真笨。那個值班小姐等在那裡,我根本什麼都沒有跟她說,她就知道我來找人。而且傅強那麼平常的一個病人,她馬上就知道我說的是他,馬上就可以告訴我他在哪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