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六命佳人 第八章 天堂鳥與11號桌

〖林明音的表情像著了魔,眼睛裡根本沒有其他人的存在。她根本不想離開台上,唱了一首又一首,台下的客人都聽得如醉如痴,杯子里的咖啡都涼了。〗

※※※

一連三天的免費頭杯咖啡招待,引來了上千的貪便宜的客人,其中也不乏因負面新聞放棄1920的舊客。

他們來過之後,有90%都在一周內光顧第二次,大部分還帶來了新的客人。而剩下的10%,他們成了1920的座上常客。

成了明音的專屬歌迷。

而最最重要的是,自此明音上台演唱之後,關於1920的負面新聞突然就消失了,那個幕後搗鬼的人似乎已經放過了它。

我仍然每天下午三點坐在1920看明音唱歌,幸虧老闆給我預留座位,這裡有時會全場爆滿。

一個月之後,1920下午三點之後和晚上八點之後的位子已經需要預定。

老闆再也沒有提過移民的事情,每天都笑得合不攏嘴。

四人樂隊的工資也已經翻倍,不必再擔心吃飯的問題。大家的熱情空前高漲,因為這兩天還有唱片公司的經理人找上門來,雖然找的只是林明音,可是大夥都非常非常的興奮。

只除了一個人。

明音的笑容並不比當侍應的時候增加,她臉上最近總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憂鬱,令那些傷感的情歌愈發像是從她心裡唱出來的。

康柏,在我吩咐之下,變身為忠實粉絲,隔天帶花來捧場。

但是,明音的眼睛大部分時候看不見他的存在。

也虧得康柏是個知情識趣的傢伙,沒有發什麼牢騷,也沒有什麼進一步的動作,只是擺出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論:喜歡某樣東西某個人,有時並不需要得到,只要遠遠觀望,見到它狀態良好就可以了,有時保持距離也是保持傾慕的好方法。

我失笑:你幾時對林小姐傾心了?怎麼我不知道?

康柏撓撓頭:「不知道,開始只覺得是個純純的美女,後來她對我愛理不理的,我就越來越覺得她可愛了。我經常來聽她唱歌,不為了收了林某人的錢,說真的,她的歌聲令我鬆弛,我喜歡這午後節目。」

難怪說姿勢最重要,就算心裡已經是千肯萬肯了,要想把對方牢牢握在掌心裡,還得欲迎還拒,欲擒故縱,信否?

一番摸索之下,康柏告訴我,林明音最喜歡天堂鳥。他說,她看見天堂鳥的時候會笑得特別開心。

我伸伸舌頭,這花是最貴的,真是會挑!

於是康柏總是抱一束紅紅的小鳥過來,夏季了,一身皺皺的薄麻西裝,從來不打領帶,總是坐在中間偏後的11號桌,靜靜地聽明音唱歌。

本來光顧的顧客很大部分都是男的,為著林明音而來。

慢慢的,因為康柏的這一坐,女客也增加了不少。

他英俊的面孔,一言不發的裝酷表情,每天一束最昂貴的紅花,成了這附近的一個傳奇。

康柏這小子,最擅長搶主角的戲,要他保持低調,比殺了他更難受。

今天下午,我又準時來報到。

康柏昨天才來過,今天應該不會來。他的位子上坐了一個男客,我本來沒有多留意,只是台上的林明音的表情實在大異尋常,我才注意起來。

我只看到他背面,板寸頭,寬寬的肩膀,身形有點熟悉。

明音的眼睛飄過來又飄過去,只是在那張桌子上打轉。

我有些明白了,這個人,應該就是那個晚上遇到的人。

他是否名叫周爽?

他又出現在明音的視線里,林某人會不會把他怎麼樣?

咖啡廳的玻璃門讓人推開了,一束火紅的鮮花首先映入眼帘,接著是那英俊如陽光的臉,掛著笑容,一反平時的酷,今日的康柏顯然遇上了高興事,他打破了日程,就在今天來了。

可是他隨即看見了自己平時那張桌子旁坐著的人,林明音的表情像著了魔,眼睛裡根本沒有其他人的存在。她根本不想離開台上,唱了一首又一首,台下的客人都聽得如醉如痴,杯子里的咖啡都涼了。

康柏的臉陰了一下,隨即又笑著向11號台的客人走去,拍他的肩膀。

好小子,拿得起放得下,他居然就在那張桌子坐了下來,跟那男人一番寒暄,眉飛色舞的,似乎已經將剛才的不快放到了一邊。

我暗暗祈禱康柏這小子夠聰明,替我打聽出這男人的來龍去脈,我以後好「開展工作」。

台上的明音那天下午一共唱了多少首歌,我記不清楚了,只是一連三個小時,沒有停過,台下的顧客有些開始在竊竊私語了。

到了下午六點,明音似乎突然想起來了什麼,宣布這是今日的最後一首歌。

一首很老很老的英文歌像夏日懶洋洋的陽光一樣流瀉出來。

台上的明音非常緊張,似乎渾身都彆扭,眼睛卻只是看著坐11號桌子的那個男人。她全心全意地唱著,像是只為那一個人而唱。也許是因為太緊張了,聲音微微發顫,節奏也有點不合。吉他手小吉頻頻用眼角瞟她,她卻毫無感覺。

這樣的大失水準,自她登台表演開始,從沒有出現過。

客人似乎感覺到了,從和康柏的談話中抽出身來,看往台上。

但那個客人只是遙遙望著,什麼也不說,也沒有什麼動作。

明音帶著紅暈的臉慢慢蒼白下去,一首歌已經要唱完了。

她的神情越來越沮喪,聲音越來越澀,眼眸里亮晶晶的,似乎眼淚快要掉下來了。

我在旁邊暗暗嘆了口氣,誰捨得,讓這樣可愛的女孩子流下眼淚。

老歌終於唱完了,明音長揖謝場,掌聲久久不絕,她的身體保持著那個姿態,久久不願直起腰來,背脊里散發出悲涼的氣息,這居然像是離開的永別姿態。

11號桌的客人忽然站了起來,順手拿起康柏擱在桌上的天堂鳥,大步往台上走去。

正盯著他的康柏叫:「那是我的花!」

那個客人似乎說了一句話,然後就拿著別人的花衝上台去,將它送到林明音面前。

康柏不嚷了,嘴角掛上了一絲笑容,他起身離場。

我看看台上,林明音沮喪的神情一掃而空,她蒼白的臉頰被這束紅花點燃,臉上散發出無比的光彩。

沒有見過她如此漂亮過,她就像是一個含苞的花蕾在剎那間綻放,那種光彩令人不敢逼視。

而她面前的年輕人反而有點局促,似乎並不習慣這樣在公眾間表達自己的感情,但隨即換上了從容,他微笑,說:「希望你越唱越好!」

年輕人交上花束,一笑下台。

林明音全身都似乎要發出光來,她嘴角一翹,想笑,但卻遽然一垂頭,點點淚水灑落花上。

看著林明音這般小女兒情態,我心中酸酸的,替她高興又覺得不安,也連忙起身,出去追康柏。

我快步趕上康柏:「怎麼,失戀啦?」

「哈,誰說,我替他們高興!」

嘴硬!

「剛才那男的跟你說了什麼?」

「他說要跟情人重修舊好,但忘了準備禮物,要借我的花一用。」

「呵,完全猜中。」我大聲說,用眼尾瞟著康柏:「那你以後還來不來聽歌?」

「或許來或許不來,我把11號桌轉送給周爽了。」

「周爽?」

「嗯,那小子!別小看他,他管著河北那邊的生意,論勢力並不比明音她老子差。」

本城被一條江貫穿,城裡人習慣將江喚作河,將江的北面喚河北,江的南面叫河南,跟長江三角洲的叫法區分開來。

我意外:「他也是撈偏門的?難怪!」

「難怪什麼?」

「難怪林某人不喜歡他當女婿。」

「嘿嘿,不喜歡又能怎麼樣,現在是什麼年代了,還有父母包辦這一套?」

康柏說得一點不在乎,只有我暗自猜想,這兩個人相遇將會帶來怎麼樣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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