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六命佳人 第一章 再接再厲的謀殺

〖那個女子因為第一場事故並未危及生命,所以招來對方再接再厲的第二次謀殺,而據他目擊,那女子這次一定死定了。〗

※※※

傅強,男,三十二歲,人如其名的普通,跟這個城市幾千個拾荒者並沒有什麼兩樣,假如他沒有碰上那個女人的話。

傅強拾荒的範圍是在沿江路一帶由明珠橋到為民橋之間的一段。

這段大約兩三公里的範圍內包括一百多個垃圾桶,一個中型的居民區,兩間銀行和寫字樓,一座大型的購物商場,其中商場的負一層是一個大型超市。

這個範圍內蘊藏的垃圾資源算是比較豐富的,令到傅強滿意。

他也知道相隔不過三條馬路的大型居住區裡面有一個比較大型的垃圾場,每天的垃圾量足有兩百車,可是那裡競爭也很大。據傅強所知,那個垃圾場每到晚上十點,就會有超過一百個人在那裡拾荒。垃圾山上,人像見了蜜糖的螞蟻,粘著鑽著,趕也趕不走。

傅強還知道,掌管那個垃圾場的老大是有名的心狠手辣。他曾經率眾毆打過驅趕拾荒者的執法人員,也曾揚言要與政府談判。結果就是他成了不再公開露面的幕後老大,在這魚龍混雜的拾荒人群中掌握著一個不小幫派的控制權。傅強覺得自己所在這區的老大比較溫和,收的人頭費也不算高,看來看去,倒不如留在自己地頭更為安生,傅強基本上算是個安分守紀的人。

穩定的收入令傅強看到樂觀的未來。

在景氣不濟的時候,他的月收入總有五、六百,好的時候會過千,住的是跟其他拾荒者合租的廉租房,月繳一百。省下的錢一點點存起來,以後或許可以升級到比較舒服的房子,至少可以由八個人合租減少到三四個。進而經過十年、二十年,然後,有一個同樣能幹的女主人。她溫柔,有時也會發發脾氣,勤奮的賺錢,然而也會每天有固定的甜蜜的相聚時刻。然後的然後,有了一個自己血脈的繼承和延伸者。

可是春天還沒有過去,傅強發覺自己的地頭上的垃圾筒一天內積累的垃圾全被清光。

「賊……」他喃喃地說,眼角瞥見有幾個跟自己衣著相近的人正在垃圾池向四方逃竄。他似乎看見自己的夢想在此刻被大塊瓜分,穿藍衣的瘦高個揣著的是自己的房子,醬紫色的矮胖子背著的是自己的兒子……

雨停後的氣味仍然帶著春天特有的氣息,可是,傅強已經嗅到了另一種氣味。炎熱,邪惡,它已經來了。

這之後,傅強的生活處於極度的緊張中。之前辛苦搶回的地盤被幾個外地人像賊一樣瓜分,以前管理這地頭的老大不知因為什麼事情在忙,居然沒有顧得上這樣的事情,傅強每天只能處於備戰的狀態,而且只能仗著自己的些微經驗優勢,挑著最好的時機在垃圾最多的地頭打著游擊戰。

因為生存條件受到威脅,生命安全在某些時候就得作出讓步。在那伙人也逐漸摸著門路,並敢正面跟自己叫板搶奪的時候,傅強被迫淪落得要經常在汽車飛馳的馬路上搶著數量可憐的飲料包裝盒。

這天傅強的運氣比較好,他不但搶到十五個飯盒,還在馬路上撿到了六個礦泉水瓶子和一個易拉罐。一頓的飯錢出來了,而這不過只是上午十一點之前的收穫而已,真是一個非常良好的開端。

中午十二點,馬路上的車子減少了,傅強也想去歇歇了。這時,他看見從一輛公車的車窗里扔出一個軟包裝飲料盒,「啪」的一聲,划了一個漂亮的圓弧掉在馬路上。那一剎那,傅強的念頭就是「今天的運氣真是到家了」!

他不假思索地衝出去撿那個飲料盒。

一輛中型吉普車因為他的動作而偏離了軌道,在他身後急促轉彎,鏟上人行道,發出刺耳的剎車聲。

傅強手裡捏緊了那個飲料盒,順著聲音望過去,心裡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馬上就是想著要逃跑,「如果給司機抓住可是不得了……」

他拔腳要跑,卻一腳踢在一個軟綿綿的身體上,那躺倒在地上的人被他踢得翻了個身,仰面朝天,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她被失控的吉普車撞倒在人行道上,娟秀的五官痛得扭曲了,嘴張得大大的,明明是想大聲呼救的表情,但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身體下面慢慢滲出血來,順著並不太平的水泥路面蜿蜒成紅色的小蛇。

傅強嚇得兩腿發軟,可是心裡的念頭居然是:「他媽的,今天可是真的有運氣,不然,這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了。」

就這樣,傅強這安分守己的人平生第一回到警察局錄下了口供。

這件事故被認為是交通意外,下過雨後,馬路實在太滑了。

這第一次錄口供,傅強覺得浪費了自己寶貴的賺錢時間,跟警察的合作過程多少有點不情願。

可是第二次,傅強就完全不是這樣想。

傅強像被一根鞭子趕著一樣氣喘吁吁地跑到警察局,大叫著自己剛才見到一樁蓄意謀殺。

這次傅強的描述簡單而令人印象深刻。

他堅持,前天被吉普車撞倒的年青女子今天在同樣的地點被同樣一輛車子撞倒第二次,而且這次他親眼目睹車子從那女子身體上碾過去,他充分肯定那女子是被謀殺的。

那個女子因為第一場事故並未危及生命,所以招來對方再接再厲的第二次謀殺,而據他目擊,那女子這次一定死定了。

連內臟都被壓擠得血肉模糊的塗了一地,從傅強那可憐的生理學知識來看,人都開膛破肚了,這次一定死絕了,不能活。

然而這份口供卻很快被註明作廢,並不只因為傅強的口供聽上去不現實,警察局方面拿出了實際證據。

警察局很快就調查到當天出事故的女子還躺在病床上進行療養,而傅強這次報案的情況卻根本沒有發生。當值的巡警當時並沒有收到任何報告,傅強所報告的事故地點也沒有絲毫髮生過嚴重事故的痕迹。

事實非常明顯,傅強描述的事故並沒有發生過。

「老兄,虛報案情是會被罰的,而且積極報案也並沒有獎金髮,如果想得到利益,你更應該去找新聞記者,而不是我們。」警察叔叔這樣拍著傅強的肩頭帶著了解的微笑對這個拾荒者說。

傅強卻像受到侮辱一樣跳起來:「不,不,我真的親眼看到了,那個女的身上的血流得一馬路都是,還流到陰溝里……你們不相信可以去調查一下啊。那個女的一定是從病房裡跑了出來,然後給人謀殺了,這是謀殺案!啊……對,她還叫我救救她,她要給人殺死了……她知道有人要殺她……」

「對了,還有,那個被壓死的女的很快就被送上車子載走了,環衛工人拖著水管在洗地……這不用說一定是消滅現場……我在這裡撿垃圾撿了三年,從來沒有見過有人洗大街的,一定是消滅證據啦……」

警察先生撥了幾個電話之後,不得不皺著眉頭遺憾地打斷了傅強的推論:「環衛局說當天並沒有清洗該地段街道的計畫,因為在三天前已經清洗了一次,並不是如你所說從來沒有清洗過。上一次清洗就是因為這個女子出了事故,他們需要清理現場。」

傅強呆了呆,然後說道:「好像是這樣,三天前是洗了一次。但是那次沒有這次的規模大,那次只拖了兩台儲水車,這次用水管……」

警察先生已經擺出一副「隨便你說些什麼都不關心」的模樣,還有一臉「想不懂你這樣做有什麼好處」的表情。

結果,傅強當天在警察局的表現很快在警察行業中成為一個近年少見的鬧劇新聞,那天的他表現得像一頭暴怒的獅子,咆哮、尖叫、紅臉、哭泣,並且踢倒了兩張椅子,帶翻了一張桌子,連同打碎了桌上的一個玻璃煙灰缸和兩隻白瓷茶杯。

事情的結果是傅強得到一個他夢想不到的歸宿:一天三餐的溫飽,能容身的小室,能固定時間見面和對他進行照顧的異性。

這條街道上消失了一個拾荒者。

隔了一條街道的精神病院里多了一個嚴重的臆想症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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