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兒時的記憶,他記得不是很清楚。
依稀曉得睜開眼的時候,看到父君燦爛地笑著,眼睛彎彎眯起。
他鼻癢打噴嚏,前爪交疊,閉上眼,繼續趴在父君肚子上躺著。他察覺出父君體內有兩團氣。一團綿長平和,一團柔軟,是的,可不是柔軟嗎。
他一激靈,前爪趴下,踩了兩三踩。
頓時一雙溫暖的手撐住他的前肢抱住,他有些驚慌,圓滾滾的肚子和腹部絨毛讓父君看了個通透,覺得有些羞恥,他很憂鬱。
他對上父君的眼,聽到一句:「別鬧,那是你娘親的氣澤。」
「你要同我一起守護你娘親。」父君如是說。
父君想娘親的時候,會望他一眼,然後露出一副沉痛的神色。
他的名字叫玉慕卿。
是父君思慕娘親的意思。
他幼年期是在梨花林度過的。
那段時間父君經常笑,後來便不再笑了。
父君要把娘的魂聚在自己體內,養得滋滋潤潤的,再塞人她的軀殼內。所以父君一有空就躺下不動,手搭在腹部上,靜靜地望著寒玉床上的娘親,一望便是一日,眼神態度千百年不變。
他可憐的父君始終都沒能守住那一團娘親的氣澤。
魂懷術需要一顆完整的魂兒,父君肚子里的那團氣總是聚不齊,娘親的三魂七魄支離破碎,父君努力地拼著娘親的魂,拼著娘親的記憶,可再怎麼湊也只有二魂四魄,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無法將救回娘親,把娘親喚醒。
他懵懵地瞧著父君,漸漸露出一絲悲哀的神色來。
他雖然年幼,但有些事還是明白的。
凡人皆有三魂七魄,就算少一個都難活,娘親雖少了一魂三魄,仍頑強地聚成團盤踞在父君體內,那股氣澤帶著點兒微薄的生命跡象。他覺得娘親真不是普通人。
最近三叔父喜歡偷窺。
叔父偷窺的不是他的父君,而是躺在寒玉床上的娘親。
作為一個小男子漢,他自認擔負著保護娘親的責任,他敏銳地跳下榻,悄無聲息地溜到叔父身邊蹭了蹭,蹭到第三下的時候突然夾著尾巴逃跑了,叔父的身子里有一小團氣澤很像娘。
他把這件事,告訴了父君。
父君沉默良久,說了句:「想來是涅槃的時候沾上的,我說你娘怎麼讓我好好待你三叔父,原來是自個兒的魂落他身上了。」
三叔父其實也不是親三叔父。三位殿下要有兄弟間的友愛,所以才有這一喚法。
可是不是真如傳聞中那麼友愛,就要商榷了。
不久之後,他清楚地看到,三叔父潛人梨花林,趴在寒玉床邊上,把父君放入娘親軀殼內的二魂四魄給吸走了。
他很悲憤。
父君卻睜開眼,坐起來,摟過娘親說,你就等著吧。
要不了多久,你的娘親就能醒了。
這個多久是多久,玉慕卿不記得了。只曉得後來他便被兆曌抱去了仙界。然後上界傳來消息說父君出了梨花林,然後又傳出父君傻了的消息。
那一瞬間,玉慕卿對這個父君有種無法言喻的絕望。
玉慕卿是一隻生來便帶著仙根的狐狸。
他出生的那一日,有著無比值得炫耀的榮耀,天上出現了一隻鳳凰,將他的毛髮染得格外血紅與金黃。
正所謂,鳳凰出則天下安寧。
所以他給自己定義為,是一隻能給大家帶來安寧的具仙根的狐狸。
與他一同生來便具仙根的天蝕狐,總是愛抬起前爪撓它說:「你就是那隻爹爹不是狐狸,娘親不是狐狸,生出來卻是狐狸的狐狸?」
這句話有些繞口 。
但字字實情,他悲憤之餘來不得任何反抗。
他的父君是南納人,是個鼎鼎有名的主公。
他的娘親是大美人。嗯,有沒有南納血統倒搞不清楚,卻不是只母狐狸,因為無論修為再怎麼高,但凡是狐仙狐妖狐狸精之輩,死後都要化出原形,可他的大美人娘親卻漂漂亮亮地躺在寒玉床上。
而,他卻是只狐狸。
所以他有些苦惱,而且苦惱中帶著絲悲摧。
他想他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私生子。
他被天蝕狐欺負得狠了,也常常反擊。兩小毛球抱成團,拿尖牙咬對方的耳朵。屢屢受傷卻不敢回仙府,一瘸一拐地走在雲團里或趴在池邊舔傷。
「這個品種能生來便具仙根的委實不多,天上地下就這一隻。」
天庭的仙友們總是愛圍觀他。然後探手摸摸他,他起初有些驚惶,後來亦能淡定,一動不動地趴在青石板上。
再後來… …
他哼幾聲,把頭擱在前爪上,眯起眼睛,受用之餘覺得十一分舒服。
玉慕卿喜歡別人誇他的相貌、毛色。
可大多數的仙友們都圍繞著他的修為開始討論。
「生來具仙根不稀奇,這個品種也不是珍稀品,只是生來便能引來鳳凰三聲鳴的狐狸,只有他了。」
最後眾仙友們得出的結論是,玉慕卿是只漂亮與運氣齊聚,並有悟性的狐狸。
可這個悟性,悟了千年才化出人形,而且還出了岔子。
「小毛球長四肢,小娃兒長獸耳。」早已變化成漂亮小少年的天蝕狐和一群仙童聚一起笑話他的耳朵。
玉慕卿低頭不語,悲憤得幾欲岔氣。
他覺得他的奄年過得很悲摧。
正在難過的當頭,兆曌把欺負他的這群潑皮童子趕走了。
與兆曌同行的仙友們之中,不知是誰摸了摸玉慕卿的頭,突然咦了聲,說了句:「這孩子的一雙眼生得和九玄靈君有著七八分的相像。」
又補了一句:「忒有靈氣。」
玉慕卿立刻抬起眼,目光中充滿了感激。
他是知道這九玄靈君的,是個上神。據說很厲害,可惜死得早。
果然,眾人此刻聚成一團,湊著兆曌仙說,這麼一看,還真像。
兆曌上仙雙眼也朝他看來,一臉沉思。
一個仙娥道:「九玄靈神君雖灰飛煙滅,但灰飛煙滅之後玉帝還為她正名,恢複了往日的虛號,或許這也預示著,她還能轉世也說不定。」說完眼睛骨碌地朝玉慕卿看去。
初化人形的玉慕卿受了打擊,靈力耗過了頭,此刻正卧在仙娥腳邊,渾身的紅毛在風中微微起伏顫動,他趴在地上舔爪子,完全是狐狸模樣。
仙娥似乎想起了九玄靈君,又被惹得傷感了一遭,磋嘆了聲。
玉慕卿莫名地望了他們一眼,繼續舔爪子。
眾仙友在這股憂傷的氛圍里又回憶了一遭從前,無非都是九玄靈神君當初多麼豪爽,待他們多麼的好,多麼的不擺架子。
最後又觸景傷情地望著那可憐兮兮回望他們的狐狸。
從那之後,竟有很多仙友送了不少靈丹妙丸給他。當然在他的要求下加了些糖。吃得他狐狸眼眼眯眯,尖牙齜齜,愜意得很。
玉慕卿,記得那一日肚子脹得圓滾滾的他回仙府後,兆曌君的脾氣已緩了緩,也細細將他看了一遭,慢慢回憶了一下 。
這一望使得他汗毛乍起。
「九玄靈君當年一萬歲便從上仙修成上神。至於她何時修成上仙,老夫倒不曉得,那時候約莫我還沒出生。不過唯一能肯定的是九玄靈上神是不需化人形的。所以這一點到沒有可比性。你如今一千歲,一萬年也就彈指間的工夫,你可得多加把勁才是。」
他尤其記得兆曌上仙那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深深地扎傷了他千年稚嫩的心臟。被慪得肺疼的玉慕卿,對著池子照了會兒,自責了一番,又反省了一番。
天界的靈獸不少,靈力不濟的靈獸也不少,卻沒見過一個像他這般經常冒出尖耳,或是尾巴,有時候乾脆砰的一聲化為原形的。
為此他又鬱悶了好一陣子,然後把這些歸咎於自己羸弱。
待回到上界後,把這些推論告訴了父君。
父君看著他,良久之後,垂眼咳嗽,氣息方才慢慢舒緩平復:「大抵是我那會兒身子沒養好。」
生娃娃不都是娘親的事兒?父君身子沒養好和他修不出人形有何關係?
父君定在誆他。
玉慕卿眼眶裡立刻含了一泡淚,他覺得十分委屈,腦海里頓時浮現了童年。
「天蝕狐生來便能化人形,就是狐妖百來年都成形兒了。為何玉慕卿單單會這樣。」他揪著尾巴,十分糾結地摸了把,垂頭,尖狐耳抖了抖,偷偷瞄了一眼卧在寒玉床上躺了千年的娘親,』漫慢蹭到父君身邊,「我是私生子?」
父君把手放在他腦門上,摸了把他的軟耳朵:「你一直是我們的孩兒 。」
玉慕卿怔了怔。
父君俊逸的面上沉靜:「你是我與卿兒的孩子,這一點毋庸置疑。」
然後父君諱莫如深緘口不語。
玉慕卿離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