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公主」聯姻那日排場很大,也多虧這麼大的陣仗,我才有幸混入和親隊伍之中。
這個私奔私得委實有些悲愴,我琢磨著既然溫玉是南納人,想必也住在仙鳴谷,我要去找找孩子他爹。
可我萬萬沒想到和親隊伍居然走的是水路,而且居然一個陪嫁也不留,卸下嫁妝便走了,於是我不幸溺水了。
醒來時,發現自己在船板上,銀魅滿眼驚慌,壓低聲音:「你怎麼來了?」他的手按在我的胸部上,壓了壓:「感覺好些了嗎?」
我憋了一口氣,嗆得咳嗽了起來。
「乾國君王好生大方,來了個夫人還多了個陪嫁。」一隻手,攙扶住了我,玉華撈著帕子擦著,柔雅一笑,「水寒,別著涼了。」
我怔了怔,那一眼仿若經年之久。
我只道他溫潤如玉,喚他溫玉。沒料到卻不及玉華一詞。卻是玉貌花容,芳年華月。
原來我腹中胎兒的爹爹,竟是他。
好一個大烏龍。
就像皇兄所說,治理國家就像下棋,凡事要運籌帷幄,步步為營,來不得半分急躁。
我不曉得他籌的是什麼,營的又為哪般?
但他約莫是謀錯了。為我一臭子,生生糟蹋了一盤好棋。
因為,玉華似乎從頭到尾都曉得我這個混入船上的丫鬟是公主。那麼大抵也該曉得銀魅扮的公主是假的。不過他卻裝得氣定神閑,仍舊不動聲色。我也樂得安心養胎。
想來他們算來算去都算不到我與玉華的姦情。
我委實很想等到喜宴的那一日,他能躍過我朝「公主」的面,當著眾人撈起我的手,說一句,本君要娶的便是她。
到那時候我便能清清楚楚地告訴他道:「就算不娶也不成,我已懷了你的種。」
每每想到這兒我便又欣慰又有些小激動,每日要溫習許多遍才能安心人睡。
可是,那一日,並沒有到來。或者說,它還來不及到來,便夭折了。幸福戛然而止,離大婚只剩三天。
有人說,卿兒聰慧,這場苦肉計設計得真是好。玉華君防了我這麼久,讓我無從下手。還是你說得對,一掌打在你身上,他果然會來救你。果不其然,當真受了我這十成功力,如今看來,只怕離死也不遠了。
還有人說,皇妹你這事做得乾淨又利落。你與銀魅的婚事,朕應允了。我往日什麼都記得很清楚,唯獨這一段卻記不得,腦子裡依稀浮現一個場面,
硝煙四起,毒霧裡南納人哀聲不斷,千萬凡人士兵佔據了仙鳴谷,那一邊兩個士兵模樣的人壓著玉華,肆意的調笑聲越發的大了,一個粗俗的士兵甚至一邊摸著,一邊迫不及待地解了褲頭,掏出了那噁心的東西,傾身湊了過去,叩著他的下巴,要塞進去……
玉華滿是塵埃的臉上,雖是被踐踏在腳下,可在揚起的塵土下那一雙眸子極是清亮,這麼冷冷毫無感情地望著我,像是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像是被作踐的不是他。
哀大莫過於心死。
他說,待我們再一次見面,我便向族人宣布,我要娶親。那個明朗的少年,微笑著,將我的手捂在他的胸膛上。而在我手下怦怦跳動的,是一顆日趨柔軟的真心。
只是如今,往昔已隨著那場大劫,煙消雲散,不復存在。原來,我是銀魅嘴裡的蠻兒。
是玉華的妻子卿言。
亦是南納的千古罪人……
我睜開眼,臉上已淚濕大片。
那些小糾結悲涼地在心底翻滾著,茫茫然間,只曉得在夢中酣暢淋漓地大哭了一場。
醒來後胸口鬱結難當,直愣愣地低頭那麼一瞅,小狐狸趴在我胸脯上,耳朵聾拉,眼眯成條縫,一副深度昏迷的小模樣。它柔光華亮的皮毛已被我的淚浸成東一撮毛,西一撮毛,稀疏極了。
我方覺有些對不住它,然又做不得其他,只得拿袖子蹭蹭梳理了一番。它從胸腹處呼出一口氣,抖抖尖耳朵,又悶頭睡了。
我微微有些欣慰。
眼下似乎已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別說枝蔓纏繞的金蓮了,連那青蓮燈與鎮墓獸都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我抱緊懷裡的小狐狸,驚惶了一陣。幾尺開外的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了。
一個人站在亮處說:「人還沒死,可以接回去了。」
緊接著一群仙婢仙童模樣的人趴在門板前,打量著我,一雙雙眼珠子瞧著。我活到這麼大歲數,從未像現今這般被人圍觀。
「都散了都散了,下月初三再來我殿看也不遲。」一個黑髮黑眉,穿著墨袍渾身發黑的男子攙扶住我,「望小仙能轉告各洞內的仙者君到時記得帶賀禮。」「怎麼竟選中她。」聲音是從門外趴著的一堆仙婢中傳來的,,幾雙眼睛眨啊眨,竊竊私語,「相貌平淡無奇不說,道行也不深。」
「等了百八年,終於有喜糖吃了!」一個座下童子眉一擰,故作老練地欷歔道,說到「糖」時,眼亮了亮。
我一時不察,險些摔倒在地。我雖愚鈍但也曉得喜糖一物用在何處他們說話時,饒有興緻地望著我,想來這些糖與我有些關係。仙婢童子與我不熟,但眼前這個恭恭敬敬攙扶我的墨衣人卻是認得的。他是銀魅君的貼身侍從。
究竟有多貼身?只怕除了睡覺,其餘時間都是黏在一起的。
我與他打過幾次交道,都只被他斜著眼看,如今他單屈腿,低頭攙扶我,畢恭畢敬。
用上了上界最為尊貴的禮儀。我受寵若驚。
原來書齋一事,苗女認了大半。可尋根究底我做的也都是那擦屁股的活兒,人是由我帶入書房的不假,我掩護她偷盜不假,雖被她反咬一口,但也是活該,說不上有多清白。
經過這幾場甄試與失竊事件,兆曌上仙對我印象極深。
聽聞這個看似溫慈卻又嚴正的老神仙專程找到碧塵嘆惋了一下,大抵意思是,素有良禽擇木而棲一說,連畜生都知曉挑一挑,你若選了個良木也就算了,偏挑了塊柴。仔細一看這柴還是潮的。
嘆哉,生生扼腕哉,乃人生一悲。
他究竟有多悲我倒是不曉得。不過這位老仙友老前輩卻用寥寥數字總括了我一番,細細想來委實精闢:廢柴。
「如今你已嫁不了碧塵殿下,不過既然一介凡人能毫髮無傷地熬過苦無涯,委實不簡單。想必真應了三殿下的一番話,雖是廢柴一根,又有些小過但並不是罪大惡極之人。」說畢他抄手望了我一眼,這會兒可不是斜睨,而是恭敬地斂眉頷首,「歷經此劫,您修行高了不少,如今三殿下指明要您,過不了多久,您就是三娘娘了。」
三殿下就是銀魅君。
他口中的三娘娘不就是銀魅君的娘子嗎。
想必這千百年來銀魅君的娶親道路走得甚為艱辛,此番我在黃泉路上走了一遭,又投胎附身了一兩回兒,他仍舊煢煢孑立,形影相弔,令人悵然不已,悵然不已啊。
我這廂正悲愴愴,忽然……
「姑娘。」
「嗯?」我抱著狐狸的手緊了緊。
「你走的路是通向玉華殿的。」墨色衣衫的侍人脾氣極好,「我們這會兒該去三殿,銀魅殿下正在等著您。」
「嗯。」我深以為然,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繼續往前走了幾步。
「姑娘被關得久了,莫不是忘了三殿在後頭?」我的手袖被墨色侍人捉住了,身子不情願地被他拖了好幾步。「我們得往回走。」
「我要把狐狸送回去,再好好向玉華君道道謝。」
「主公當下很忙,無暇顧及。至於玉慕卿少殿下自有人會帶下去。」侍人說完單手一撈,趴在我懷裡犯磕睡的小毛團被奪了,遞給了旁邊的仙蟀,那仙婢福了福,立馬偷笑著走了。
「銀魅君與主公相安無事地過了千年,上界里稍微通點靈性的蟲獸都知曉他們倆不和,既然您是准三殿娘娘,就該凡事幫著銀魅君才是。」
我沒搭話,只是默默地聽了,想來我放低姿態一副虛心的模樣,讓他很是受用,負手悠哉游哉地送我回寢殿,這一送竟將我送到了銀魅的床榻邊。榻邊沒有主人的影兒,只立著一個粉嫩的小童子。
「君上在這兒等了您許久,後來被二殿的人匆匆忙忙喚了去,不過走之前干吩咐萬叮囑,讓小的伺候您用膳,方能離開。」小童子雙手舉過頭頂,畢恭畢敬拜了我一遭。拜完之後,髒兮兮的手往灰撲撲的袍子上擦了擦,便要拿箸。看得我甚為驚惶:「我自己用膳便好。」
那小人兒臉上紅了兩酡。
「君上平時吃飯沐浴都親力親為,如今來了個新主兒便方寸大亂,小的平日里只倒過夜壺,不曉得這吃飯該怎麼服侍法兒,如今看來尚好。」
可不尚好。險些讓我吃了屎不說,還驚出一身汗。
轟走了他們之後,我一人望著矮几上擺著的幾碟菜和一盅酒,嘆了聲氣。以前還不覺著什麼。
現在回過頭來看一看,朝西擺放的榻,綉著合歡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