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後,碧塵但凡見我,皆是用一種孽畜不乖,你又下界玩的眼神看。我恨不能以袖掩臉淚飈而過。
他一堂堂七尺兒每每提到那隻孽畜,瞅向我的一雙眼滿是歉疚,時不時的帶一些小糕或稀奇古怪的玩意給我。仿若我高興,他就滿心歡心。
很不湊巧,次次都被銀魅撞了個正著,為此銀魅君見我時的面色變得怨恨了些。
起初我還有些驚悚,後來就愈來愈淡定了。
碧塵無數次地望著銀魅憤然離去的背影,發獃一陣,事後他由衷的感慨道:「你怎麼就招惹上了陰陽怪氣的魅君。他看你的眼神,不單純啊。唉,此番由我搭救你,算是你的福氣,倘若你能得到玉華君的庇護就更好不過了。其實想一想,你與玉華君還是挺般配的。他變傻的時候纏你纏得那麼緊,豈料一恢複就忘得一乾二淨。如今我再問你一問,你對玉華君是否真的心如止水,再無它意?」
我對碧塵話里的諸多轉折微有些愣。
都說一大活姑娘在將將要嫁卻未嫁之前皆有些憂鬱,卻沒料到如今這憂鬱的卻是位碧塵君。
想來他就對我的舊情有些些不安,心有芥蒂。
我微微一笑,回的是,「我已心如止水。況且那會兒主公他神智不清,將我錯認為娘子。如今主公已恢複昔日模樣,又有如此乖巧的孩兒。一個活著玉樹臨風,一個死了仍舊美得不可方物,他與娘子委實相配,感情更是撼天動地,牢不可摧。就算我有意,也無法。」
碧塵望著我雙目怔了怔,也不語。
但從那以後他就一直撮合著我與玉華,讓我有些不解。
夜裡。
眾位同門睡得很早,隔壁床上的苗女不知幹啥去了許久沒回來。
我打了個呵欠,
白天被碧塵折磨了許久,有些疲乏,掀開被褥正欲躺下,可往裡頭摸了一把,生生斂眉。
撩開一看。
一個粉嫩嫩的小屁股翹在被褥里。
我當下想的就是,哪個同門幽會私情生下這麼個小私生兒塞我床上,妄想栽贓嫁禍於我。
一時好奇,執著燈,掰著他的小腦瓜看。
眉眼挺秀麗,尖眉微蹙,圓潤的臉蛋,烏黑的頭髮散了一枕頭,肉呼呼的小手捧著一塊餅,捧在嘴巴旁,就這麼悶頭睡死了。
壓碎的餅渣子還粘了左臉頰。右耳處一縷紅金髮微翹起,遮住上吊的媚眼。
……有些熟悉。
可不就是那玉慕卿么。
這娃兒穿著青水色的小袍子,只是睡相不大好,衣衫被腿蹬得撩至腰際以上,褻褲也沒穿一個。
屁股圓滾滾的,身嬌肉貴。
我替他把被褥蓋上,想到南納人皆為雌雄同體這一說法,我一時忍不住,抽了手,朝被褥里斜一眼,再次認定是我多慮了。玉慕卿是只公的。
當下是把他趕走,還是不趕?
似乎眼下被燈火晃得有些睡不安寧,他微微蹙眉,咬著餅的嘴晃了晃。
我忙不迭地把燈給滅了。
坐在榻上,為他捻了捻被褥,輕輕拍著安撫了一下。
小傢伙的墨色長發真真柔順,涼絲絲的,他貓似地哼了哼,手無意識地拉住了我的衫子,抱住了。撒嬌似地頭一偏又悶近了枕頭裡,細蚊一般的哼哼,「脫光了睡,就能生寶寶,你就是我娘子。」
我一驚。
見他在我被窩裡睡得正酣,讓我生生惆悵了一把。小心翼翼地將他胳膊挪開,沒料到腿卻搭上來了,一會兒工夫他卻又扭啊扭,八爪魚似的纏上來了。
我悲催地嘆了嘆,「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他睡得香乎乎的,一張臉漂亮得讓人心口發緊。
唉,罷了罷了。這孩子身世也凄慘,從小沒娘教。也不曉得被誰灌了腦子,學小霸王耍流氓,只可惜年齡尚欠,還成不了什麼氣候,我舒了口氣,踢了鞋,爬上床手枕著腦袋,睡在了另一側。輕輕戳了下他的鼻尖,「你的鼻子倒是挺靈的。」
只是可惜了我的餅子,原本藏在床上預備著晚上拿來充饑……
我因為一時心軟,所以經歷了一個飢餓交加的夜。
翌日醒來,小屁娃沒了影兒。
同時沒了影的,還有我的早膳。
看著同門就著白粥咬饅頭,我坐在榻上,茫茫然了一陣,盯了眼明顯被翻動後變得空無一物的食盒,悲戚戚地出門覓食。
有一亭子。
亭子里坐著一個身著月牙衫的男子,背對著我倚在亭柱旁,頭髮微攏,一支白玉簪子斜插入髻,就這麼隨意的一坐,穿得很是簡單清爽,光一個背影就足以讓我砰然心跳。
我躊躇了一下,見四處無人,便放寬心朝他走去。
月牙衫的男子手搭在欄杆,聞聲回頭。
一對上眼,我呆了呆,然後便淡定了。
「怎麼樣,我這裝扮像不像玉華?」碧塵手眉間滿是戲謔與得意,「方才夭十八還把我的背影錯認成他主子了,說了一通有的沒的。」
「那偉岸奇女子說了啥?」我隨口問著,眼神卻止不住地瞥向了他身旁的那些碟子,糖酥,糯米糕,麻花等等這都是凡間才有的零嘴,我不由地雙目看直了,吞了吞口水。
「她說多添些衣裳,天冷別涼了等等,總之專挑體己話說。聽得我心都酥麻了一陣,這丫頭只怕沒能把思慕之心弄得人盡皆知。」
「這是她送的?」
「可不是。」
碧塵頗悵然地扭頭,望著池子,「你說說,我也不差,怎就沒人思慕則個?」
我忍俊不禁,以袖掩嘴,捏起一塊問道:「能吃么?」
「……不。」他話還沒完說,便眼睜睜見我塞入口,剩下的想說也不說了。
「有什麼不妥當么?」我嚼了嚼。
他忍了忍。
吹了涼風說了句風涼話,「知道我為何不吃么?」
我怔了怔。覺得嘴裡的糕也不是那麼甜了。
「方才玉……不是,我父親經常抱著的那隻狐狸來過,這糕點皆是凡間的吃食,它沒見過,好奇了些,於是爬上爬下挨個摸了個遍,舔了遭。怕是沾了些毒。」
我噴了。
「你不早說。」
碧塵涼凄凄地望著我,繼續扭身盯著那面湖水,「你也沒問啊。」
「解藥。」我把手一伸。
「又不是狐媚毒,你著什麼急啊。」
我表情有些哭喪。
「再者我若有解藥,東西不早入我口了么,還能便宜你?」
我甚為扭曲。
「夭十八不巧把我誤認為玉華,前來辭行,說是逛園子的時候被我爹拉住了,讓她去司命君那兒跑腿。玉華殿這會兒沒什麼體己的人伺候,要不你先去頂替一日?」
「我若不呢。」
「那我委實就不知該去哪兒給你弄解藥了。」
我憤憤然。
這個碧塵君委實沒有二殿的風範,不過使喚起人來,倒有些神韻,頗為得心應手。
「我去頂一日,你快些給我弄解藥。神仙不得打誑語。」
他望著我淺淺笑著,「好。」
我更覺他有些古怪,狐疑地望向他,「二殿這麼多弟子,你單單讓我去,不會想撮合著我與主公?」
碧塵一怔,嘴角上揚,「正是。」
「你把一隻屎殼郎嫁給主子,會不會感到很爽?」
「甚為爽。」他果然舒坦的笑了。
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腹黑之極,腹黑之極。
我從碧塵手裡領了塊通透瑩潤的令牌,也沒換掉身上的這襲衣衫,有恃無恐地穿著黑袍就這麼入了玉華殿。說起這殿門,進去的時候倒是盤查得挺嚴的,幸而有令牌在身,再加上碧塵的口諭,那人也沒搜身,意思意思便讓我過了。
玉華殿雖是南納上界第一殿,可對我來說遠沒有銀魅殿氣勢恢宏,也沒碧塵殿那麼風景秀逸。相較之下這兒冷清了點不說,簡約樸素得過了頭。
偶爾飄過的一兩個侍者身穿素顏白衣,雖飄渺似仙人,不過也不得不讓人產生了另一層次不太好的聯想。
其實,據聞玉華殿曾經不全是這麼素淡。
玉華也只是喜白了些,但偶爾絳、紫、青、蒼也換上一換,只可惜自從萌生亡妻之痛後,就執拗地只著白衫,連帶著殿里上上下下千人次,也跟著守孝起來,原本以為只是一時,沒料到這一守,便是千餘年。
可憐我一身黑袍,就像一粒老鼠屎,落入了白粥中。
當下沿著亭廊入內院,沒料到這殿內挺鬆懈,別戒備不嚴,壓根就很難看到一個人影兒。
我尋著記憶一路走。
走到一扇朱門前,邁入檻後,我便不動了。
雲鬢亂,寶釵斜墜枕頭上,一個女人睡卧在寒玉床上,身上穩穩地蓋著異常華麗的重蓮團花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