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魂離寒屍

然,天不遂人願。

第二日醒來,我仍在這軀殼離。

睜開眼便覺臉皮熱熱的,尋著膠黏在身上的視線回望,但見玉華眼波一轉,像是千年的天雷碰上萬年的地火,神情頓覺圓滿了。

誠然,目光灼灼又火熱熱的是他。

猶如遭雷劈的是我。

我埋頭望著這具軀體覺得忒地愁人。

玉華神色慵懶,像是剛醒來不久,一隻手倚著腦袋,卻騰出手將我摟入懷中,滿心滿意地歡喜。不僅自己暗自喜,還很體貼地捎帶問了我一句:「昨日尚滿意?誰的可好?」

我不知他問的是入睡得滿意,還是與他互動的滿意。

委實不好答了些。

不過他顯然也沒想真要聽我的回答。手摸著我的臉頰,游移到前襟處便停住了,在我凝眉思索之時,一拖一拉間已將我大半個身子置在他腰間,就這麼放縱我壓著他,眼一眯,很歡喜地看著我神情中的詫異,手臂環過來定在我肩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撫過我的頭,溫情地捋著發。

「卿兒你的脾氣性子我是知道的,你犟我也犟。縱使我以前再對不住你,可你也用南納數百條性命抵了去。」他嘆了一口氣,又愈發地將我摟緊,「我生生念你這麼多年,既然你肯再回來,定也是向我的。千年來的罪我也一人為你受了,只要你不再離我而去,以往的事我也不追究。」

他這句話來得好莫名,句句卻是真情實意,情意滿腔,連帶著我不是卿湮也被我哽在喉說不出口。玉華君若知道我佔了他心頭好的軀殼,指不定一掌把我劈出三界外不再六行之內。

我生生斂眉,待他妻子將他這份情意給收下了。

玉華手一抬,從一疊經卷中抽出了四海蠻荒圖志,放在床褥上,在我面前展開。正疑惑著,豈料裡面大有乾坤。他說卿兒,這是你最愛看的春宮圖,我以前不大愛搭理這種事,不過這千年來我琢磨吃透了一些,覺得甚有意思,當下這頁的一兩招我們沒試過,不如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們再試它一試?

我將那春宮錦捲縮成了一團,抽塞入身下。

他一怔,便輕輕笑了,說卿兒,你這是在害羞么?這可與你以往不太像。他傾身,手在被褥里一撈,捉住了我的腳踝,一拉一扯,便翻身壓住了我。

艷如桃花,這張臉卻也有神仙的脫俗。

我被他身上散發出的香氣熏得紅了臉。

一眼望去光滑亮澤的長髮里透出漂亮的耳形,白皙誘人的脖頸,青絲順著寬厚的肩膀滑了下來,我斜睨一眼往下望去,愈發覺得驚心動魄……他今日的前襟敞得委實開了些。

「娘子這種想看又不敢看,想摸又不敢摸的表情,真可愛。」

我憤憤然,誰想摸了!

可話出口,卻只能艱澀的發出一個啊字,聲音竟比破銅鑼還沙啞。

當下便驚了。

難不成著身子的主人竟是個啞巴?

「莫怕,當初用嗓過了度,想必又被寒玉床給凍傷了。這幾日調補一下變好了,來潤潤嗓子。」

一枚冰冰涼涼的青色果子被他手捻著,抵在我的唇邊。

我皺眉,不明所以。

「這是你以前愛吃的,嘗嘗看。」他把左鬢的青絲捋到了耳後,軟下身子來,「還是說你想為夫這樣……」

他眼彎彎,把果子含入嘴。

我還未反應過來,他的臉便近在咫尺,唇蓋了上來。

他莫不是要耍流氓!

我瞪大眼睛,待要反抗,卻已是遲了。男人的獨特香氣透過唇侵襲而來,青果子冷不丁地鑽入了口腔,軟滑的舌頭追纏,攪著帶來一陣酥麻感,令人背脊神經都仿若被電擊。我哼了聲抵在他胸前便去推,卻被他單手禁錮握於頭頂,這是個不容抗拒的姿勢。青果酸甜的汁在口腔里充斥開來,伴著淡淡的清香被他吸了個夠。

我微有些怔愣。

他眸子微眯迷離著恢複了清明,離開了我,腦袋縮我肩頭,喘息著,身子貼著我,胸口起伏波盪不平,像是極力在忍著什麼。

一隻手也悄然擱在了我平坦的腹部,摟著我,靜靜地相擁。

他不問我是否還記得,甚至也不問問這沉睡死了千年的娘子本尊怎麼會突然醒來。

只是像現在這般,默默地將我抱入懷,承載著我大半個身子。

「我一直想著,等你醒來就告訴你,可卻遲遲開不了口。當初滑胎的,是個兒子。想必若長大了,定是聰明伶俐。」一股熱氣由著他的掌心來到了我的腹部,暖暖的……還有一種,落空的感覺,「當初這兒一定很痛。」嘆了一口氣,直視著我的眼,神情里有著隱忍的痛楚,「是我沒能好好照顧你。」

兒子?

記得錦帕上的字,若是兒子便取名玉慕卿。

我垂目,撫上了腹部,心裡頭騰升起一股複雜感,是一個母親對那已逝小生命的哀慟與憐惜。

很好的名字,只可惜叫這個名字的孩子卻沒能長大。

雖然我只是暫時寄身在卿湮軀殼裡的魂兒,卻能依稀的感到這具身體的悲傷。

突然臉頰上被人飛快一啄,我微微有些恍惚。玉華表情有著明顯的放鬆,他撐著我的肩膀,很認真地與我對視,「你等著,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然後跑了。

這個男人,上界地位最高的男人任憑自己衣衫不整,就這麼奔出了寢宮。

我微微有些失笑。

看著眼前床榻、桌椅與一切的布置才發現,雖然古樸簡潔得過了頭,但鏡奩、發梳、寒玉床……一切切,只要是女人用的東西都很周全精緻,費了不少的功夫。

待他回來後,玉容含笑一身衣袍,衣袂翩躚,手朝袖口裡一掏,便捧出了一直狐狸。

我一驚。

小畜生也是一驚。

震驚過小傢伙堪堪回了神,在玉華手中扭來扭去,紅毛泛著金光,可不就是我曾見過的狐兒么。

初次在苗女手裡接過它時就覺得此物生的是皮毛軟滑油光鋥亮,還有口叼鎮靈符的本事,絕不是凡獸。

果不其然,是玉華出了聲:「這千年都不見它化人形,所以我便抱它去仙界讓他與兆曌修習,前幾日它才隨著兆曌回來。」

原來不僅是靈獸,還是只得了仙氣的仙獸。只不曉得仙階幾品。

我誠心佩服,手探入他前肢,舉托起,一眨也不眨地看。

「他有些害羞。」玉華道。

小傢伙犟著身子,小腦袋左扭右扭,梅花印的小爪還在我胸脯上踢了幾踢。十分的強勁有力度。

是只公的,有著一雙溫順的眼睛。

我委實看不出,它哪兒害羞了。

「你從沒帶過孩子。你得像我這麼抱。」玉華輕嘆一聲,接了,摸著毛絨絨的小腦袋瓜子,將它環抱入懷。小狐狸今天精神懨懨的,打了個哈欠,眯起了眼睛。

「你看他長得與我們多像啊。」玉華微微笑了。

這隻狐狸像我?我呆了呆,瞅了一眼。

玉華君詳細的解釋,「鼻子像我,嘴巴像你。」

我默默地盯著。

尖尖的嘴。

淡定片刻,扭開脖子。

委實不能苟同。

「千年來它身體一直不好,體虛。這次到了聚形的關鍵時刻,它身子弱需要多吸收些靈氣,可我的靈力太強,他承受不來。你的氣息一向溫和,放在你身旁,對它是最好的。你既然醒了,就多寶寶它。」

原來想讓我當嬤嬤。

不過從沒有人能讓我像現在這麼近距離看仙獸,不僅看還能玩弄。萬不可放過機會。我忙欣欣然地將它抱住,再也不撒手了。

玉華望著我,眸子黑漆一點柔和,很亮。像是有溫熱的水潤過眼眶,朦朦朧朧的,表情是說不出的滿足和愉悅。

門外有輕柔的腳步聲。隔著帘子,夭十八小聲道:「兆曌上仙求見。」

「他怎麼這個時辰突然想起拜訪我?說我抱恙,不見。」

「可是兆曌上仙面色很急,賴在廳堂不走。」

玉華蹙起眉頭,「你是不是跟他說了什麼。」

「奴婢什麼也沒提。他好像是尋不見了什麼東西。」

「卿兒你先在這兒,我去去就來。無趣了,想吃東西了,

想要什麼的就儘管找這丫頭。」玉華望著我,淺淺笑了,「只是你才醒便走動,莫讓殿內其他的人嚇著你了。」

這句話,委實說的不厚道。

素來只有詐屍驚死人的,沒有反被旁人嚇的道理?

我抿嘴笑了笑。

玉華眼神也柔和了,摸了把狐兒再摸摸我,對夭十八冷冷道:「娘子倘若磕了碰了,你伺候怠慢了,我為你是問。」

說完抄起手,匆匆走了。

他一走便走了許久。

我十分的焦慮。

當然,焦慮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