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的玉階下花海一片,開得那般絢爛緋紅。一個男人就這麼一動不動地佇立在妖冶的花海里。
他在流露出悲傷的時候,眼底的神情是寂寞的。
雖有著經年的寂寞,卻仍舊給人一種偏執孤傲的錯覺。
……沒錯,
此人是銀魅殿下。
我從二殿一直抒情抒到了三殿。
為了避人耳目還特意挑了條小道走,卻發現聰明反被聰明誤。
一直不賞花的銀魅今兒破天荒在賞花,不巧將將被我撞了個正著,真是背時。
我忙低頭,縮脖子。
銀魅卻渾然不覺,一雙眸子略顯哀傷。
站在銀魅身旁的親侍一直默默地看著我貓腰蹲下身子,拎起袍子,試圖在銀魅眼皮底下溜逃時,眼中滿是敬仰與動容之色。
銀魅薄唇冷酷地揚起,狹目微脒,又透著詭異的妖艷,「到哪兒去啊?」
我怔了,一臉羞憤欲死地站定。
撓頭傻笑著,「不去哪不去哪,正準備給您請安。」
「那就過來吧,」一陣慢悠悠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我也正等你給我請這個安呢。」
我的心往下沉啊沉。
直想抽自己嘴巴的同時還暗自恨了一回他的陰險。
「殿下叫你過來,還磨蹭什麼。」親侍男子還在一旁煽風點火。
「是。」
我的頭皮就發怵了。越走腳越打擺子。
親侍忍笑望著我,這位侍者我見過一兩次,相貌異常俊逸。可與銀魅並肩而立,就落了下乘。
此刻的三殿下不言不語,臉上甚無表情。銀髮垂肩,墨色袍銀光迭迭,長眉入鬢角,冷艷非凡,簡直比花還要惑人。
碧塵曾說,銀魅君是這殿里最有貞操的殿下了。但我想千年前,他一定很風流。
為何?
因為有時候,一個人的眼神便能透露出他的經歷。
而我這個人最痛恨的便是,銀魅殿下有事沒事,就向我訴說他的「經歷」。
像是為了印證我的說法似的,
身處於鮮艷妖冶的花海之中的殿下不知是有意還是故意地瞄了我一眼。
於是乎我半邊身子酥了,一軟,就給銀魅施了個最大的禮,趴地,只差沒匍匐了。
我很孬種地垂頭不敢瞅他。
「聽聞你見了散仙,可否告知,他是誰?」
「呃……」
我瞄一眼,想從一旁的黑衣親侍臉上看出點什麼。
銀魅隨手抬手一揮,那人鞠躬,便退下了。
「那名散仙啊……」我孤立無援了,低頭琢磨著,被他一橫眼,立馬招了,「其實是主公。」
「還算坦白。」銀魅笑了,「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那是,您都摸清了事情原由與細節,我能不坦白么。
他在花海中漫步,
我也亦步亦趨地跟著。
殿下修長白皙的手指,滑過那些妖冶的花,別有些賞心悅目,他漂亮的眉毛緩緩揚起,擰下一朵,薄唇微抿,笑得有些邪佞,「兆曌那頭兒就要回來了。」
「啊……」
兆曌不就是碧塵他爹么,究竟是何等人物,為何幾位殿下都提及他。
我蹙眉,糾結了。
銀魅殿下指間夾著花,垂目聞了一下,抬手撫上我的臉,指腹輕蹭,「那個臭老頭回來了,必然又會弄出一番大動靜。你也不能太特殊,搬去與弟子們一起住吧,別給我惹麻煩。」
搬就搬。
可您把這破花插在我頭上,是啥意思啊……
我狐疑著要去摘。
銀魅抬起狹長的雙眸,不悅地沉下臉,「不許動。你若取了,我便把你的手打斷。」
好,不動不動。
您們是主子,想幹嘛就幹嘛。
不就破花么,□一身,我眉都不抖一下。
「莫擔心。」他很是滿意我的乖順,修目溫和地望著我,薄唇微微上翹,柔和的表情淡化了原本冷淡的五官,非常魅惑妖艷,「有人已經安排好了,你房裡的東西都會被搬入弟子們那裡。」
他這話說得像是結束語。
我低著頭,拿小腳擦地……就是么有要走的意思。
他瞅了我一眼,眼中不經意泄露了一抹笑意,「知道你小腦袋裡在打什麼鬼主意,那邊伙食費和住的地方都給你打點好了,你是我三殿的人,入住那邊,費用自是我來付。」
嘿,不早說。我舒心了。
「還磨蹭什麼。」他收起笑,臉一沉,「還不趕緊給我走人。」
我又一次被他轟走了。
我兩手空空,很是瀟洒地負手於身後,被人領著路在二殿晃了一圈兒,才找到了傳說中弟子們住的地方。
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差。
一間平房,裡頭鋪了八張床。褥子都被疊得很整齊,只有一張床上亂七八糟,還堆了些用草紙包著的果脯。
從窗外透來的光線也亮堂,照著一個人的身影泛著朦朧的光。
這是屋裡唯一的一個人,她正背對著我,坐在臨床,伸手拿著果脯吃,砸砸有聲,低頭翻著書冊看。
我咳嗽了一聲。
她慌慌張張地把果脯草紙一包,就往床板下面塞,然後回頭抬眼,就看了我。
一雙漂亮的眼睛,滿是驚惶,但是卻有幾分稚氣。
這姑娘有些眼熟,練法術的時候見過,但我記不得她的名字了。
「苗女,你又藏東西吃,小心先生罰你。」一旁的帶路的下人看不下去了。
「這位哥哥,別告訴先生啊。」那名叫苗女的小姑娘,從袖子里掏了掏,手腕處摘下了銀鐲子遞進了他的手裡,「收下收下。」
被稱呼為哥哥的下人臉色緩了緩,眉一挑,「我要你這東西幹嘛,殿里多的是。」
「自是不一樣的。」苗女眼裡透露了小狡黠。
他咦了一聲。
捏起銀鐲子,細細打量,聞了一下,滿是詫異,笑了,「你這鬼丫頭。」
然後轉身,輕拍了我的肩,「你就住這兒吧,貳號的床是空位。」
我應了下,眼看地,候著他離去,順手去關門。
那苗女還眼眯眯的,沖著外頭喊了一聲,「哥哥,下回兒記得給我弄些餅餌。」
「好咧。」
那邊清清亮亮地應了一聲。
我終於見識到……
嘖嘖,無論身處何地,銀子還是萬能的。
「吃果脯么?」
我搖搖頭,四處張望,打量了一下。
「貳號在哪兒啊?」
苗女嘿嘿一笑,捧著果脯,不好意思地探手把那亂七八糟的床掃了掃,吶吶地說:「這是貳號……我睡在壹號,和你挨得很近。」
我笑了,「你倒是會廢床利用。」
「這哪是廢床?!」她瞪大了眼睛,揚起下巴,一臉驕傲地說,「貳號位子原本睡的是青三竹呢。」
我一臉黑線,「他也住這裡?」
「只住了第一天,後來聽說他另有差事,就搬到其他地方住了。虧那時候眾多姐妹為爭壹床和叄床差點打起來了,早知道我就不那麼賣勁兒了。」
她咬了下果脯,眯起眼,一臉受了騙的模樣。
汗……
這似乎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吧。
「這男女怎能混住,又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這安排的人不知道男女有別么?」
「咳咳。」苗女嗆到了,瞄見我後也笑了,「聽說這南納族人自己就雌雄同體,想必腦子裡壓根就沒男女有別的念頭。」
「說的在理。」
苗女捧著草紙,捏著果脯一口一個往嘴裡塞著,我看她那袖子里銀鈴作響,雪白的腕子上垂著許多的銀鐲子。
「你剛送的那玩意兒有何名堂,為何僕人那麼歡喜?」
「我自己養的蠱毒。」
啊?!
她看著我,眯眼彎彎,笑著擼起袖子,展示那些細細的銀鐲子,「這是情蠱毒,陰蛇蠱,虱蠱,金蠶蠱。我把它們養在自製的鐲子里,隨著帶著,可方便了。」
手搖一搖,
清脆的聲響。
想著她手腕上掛的是個毒窩……
我就寒涔了一下。
我究竟住進了什麼地方。
「不過這不是我最寶貴的東西,我最寶貴的是私藏的這些個吃食。」她喜滋滋地抱著果脯,
「你真的不要嘗一口?」
我繼續搖頭。
她突然咦了一聲。
「怎麼了?」我問。
苗女的目光移至我的頭上,視線停留在發上,眸子里滿是詫異然後有了喜色,她一把丟了果脯,雙手一把捉住我的肩。
我瞄了一眼她那嘩嘩作響的銀鐲子,掃了眼自己的肩,眉毛忍不住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