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我在碧塵殿耽擱得許是久了些,回來時夜已深。

小道處寂靜得只有蟲鳴聲,我托著一紙糊的燈籠,走得分外的小心翼翼,生怕風把火給吹滅了。這會兒蒼穹如黑幕,黑壓壓的一片,只有稀薄流動的雲與零星一點兒的月光芒,大殿外安靜得令人心悸。

白玉階梯在月光映射下晃得涔白一片,顯得朱門格外墨紅,遠遠得也不見一個人影兒,殿前似乎也沒人伺候著。

按常理來說,我每日學成回來後,都得去銀魅殿下那處請安。

可這會兒他住著的地方窗戶關得很死,門也閂住了。

此番來看,他八成是睡了。

我心裡頭大喜,反射性地轉身,拎著燈籠準備回自己的廂房,結果才走至步廊,黑暗裡突然就這麼竄出了一個人影兒出來,我被嚇得不清,手也被人拉住揪緊不放。

「你總算是回來了。」

我眼皮一跳,心一驚,舉起紙燈照了照他。

一襲黑袍,濃眉劍目,昏黃的光線照得他面龐輪廓分明,相貌算是中等,長得有些熟悉,約莫打過幾次照面。我細想過後,便悟了。他可不就是第一次引我入殿的那位大人么,聽說這位大人來頭可大了,比貼身伺候銀魅君的親侍還大呢。

不過,這麼晚了他找我有何事?

莫不是追債?

我第一反應便是凝眉,很認真地思考,我有沒有欠他銀子。

比親侍還大的大人,一手擰緊了我的腕子,仔細瞅了會兒我的神情,抿嘴話也不多說,轉身便就要把我往一旁帶。

「怎麼了?」我慌了。

可四周安靜得出奇,我又不敢大聲聲張。

「你沒去學法術。」他用的是極為肯定的語氣。

「……去了。」只是沒課上,先生早退。

「三殿下差人打聽了,」他站定,挑眉,回了我一種你賴不掉的眼神,「殿下用晚膳的時候突發奇想,居然說要找你來伺候他。」

那還真是突發奇想。

這位仁兄,用詞真妙。

我抖著眉,擰著他的手,想抽出爪子,望了他一眼。

殊不料,這位大人一點也不給我面子,眉一抖,繼續疏落道,「結果我們搜遍了整間大殿都不見你。直到現在,殿下都還沒進食。」

我不得不說,我和銀魅君的交情好像沒好到他見不著我就吃不下飯的地步吧。

可這位大人顯然也懶得和我瞎磨嘰,一把揪住我的衣袍子,一邊鍥而不捨地往前沖。

我踉蹌地跟著,不情不願。

我算是發現了,他找到我後的那一霎那臉上寫滿了如釋重負,表情也堪稱為愉悅,腳步很輕鬆不少。

……我卻正巧相反。

我想,我與他的不同在於,他把他的快樂建立在我的痛苦上面。

殿門越來越近了。

我突然覺得窒息得很。

大人突然頓住了,當我以為他良心發現地時候,他卻突然湊過來冒出了很小聲地一句話,「等會兒,殿下無論是罵你或是做出了啥事兒,你都承受著,別把我們拉下水。」

「會很嚇人么?」我驚了,扭頭問。

不對,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為嘛要罵我對我做啥事兒啊,我不就晚歸了些么,沒天理啊沒天理。

我趕緊兒趴著柱子,再也不肯往前踏一步了,勢有他不回答,我就寧死不去的意思。

「做下人的不敢妄自揣摩主子的心思。」他望了我一眼,嘆息聲,也不知道施展了什麼法術,輕而易舉地就把我揪了下來,「每年這月的這一日,殿下心情都極度不好,你切記要忍著。」

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還有啥法子?

只怨我等級法術都不如他,總歸是只有吃悶虧的份兒。

我被他連拖帶拉揪到了三殿居門前。

他跑去傳信。

我立著,整個人都是灰頭土臉的。

他推了我一把,板著臉冰冰冷冷地叫我進去,然後自己緩緩悠悠地朝外走著,最後撒丫子跑得比誰還快。

我總算是見識了,

如今啊,這人心黑著呢。

我在門口心緒不定,左顧右盼,惶急莫名。

「難不成還要讓我親自請你進來么。」一道慵懶的聲音從裡頭傳來,瘙癢極了,直刺入我耳膜。

「小人不敢。」

我忙疾急跨門檻而入。

屋內燃著一盞燈,銀魅君大半部分的身形隱沒在黑暗中,一旁的桌上大張旗鼓地擺放了好些吃食,一雙箸就這麼擱在箸架上,沒人動。

……顯得有些寂寞。

我本抱著惴惴不安的心情進來的,瞄見屋裡這副模樣,心裡邊突然一緊,莫名的沒底氣了起來。

「給殿下請安。」我垂首作福,很難得給了個很標準的姿勢。

「還請安呢,有這個時辰請安的么?」銀魅君身子舒展,抬袖為自己添了盅酒,薄唇抿著,只是斜了我一眼,像是想到了什麼,臉龐隱約顯露出一絲冷笑。

我頭皮一麻,「殿下傳召我,不知所為何事?」

「你說呢?」

好一個四兩撥千斤,話又兜轉到我這兒來了。

我真要知道就不會問了,大半夜還要出在這兒挨訓。

桌上的奇珍佳肴我到是不敢伸著脖子看,只覺得那箸啊,真是漂亮。無一絲瑕紋的翠玉鑲嵌在象牙箸上,在燈光下發著誘人的光。

「莫不是,讓我陪吃?」我委實老實。

他望了我一眼,沒說話。

我悟了,生生將這種可能掐死在萌芽中。

箸只有一雙。

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我垂頭不敢瞎望了。

四周安靜得頗為詭異,空氣里飄著股淡淡的酒香,銀魅君的身形隱沒在黑暗中,只有那銀髮格外的醒目,似水流年,一張臉透出點冷艷來。

也讓人有一種與世隔絕的感覺。

我呆杵著,憋悶得慌,敢怒不敢言。

這個人不會就這麼要我站一夜吧,我這會兒餓得慌,偏守著一桌東西不能吃,還得看他獨酌。

我手捏著衣襟,有些不安分起來了,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

銀魅那修長的手指撥弄著觴酌飲之,銀髮散亂,整個人別有種凌亂慵懶之態,不望我,只緩緩地吐出兩個字:「跪下。」

他話剛落,我就直唰唰地跪杵在地上。

待跪完才反應過來,我幹嘛那麼聽話。

「知道那兒錯了么?」他的手撐在腦側,修長白皙的手指下的髮絲隱約約地透出一點銀色的亮澤,看起來柔軟似水。他醉醺醺地朝我瞅來。

我搖頭,有些茫然。

「那你跪什麼。」他挑眉反問,手持著觴,問得慢條斯理。

汗,奴性唄。

「回殿下,我自骨子裡透出的乖巧,是從小到大為數不多引以為傲的優點之一。」我垂首蹙眉,也低聲音,「而且,估計一時半會兒也改不了。」

「你倒是靈牙利嘴,更甚以往。」

以往?

哪兒啊……亂說,以往我連個屁也不敢放。

他棄了手中的觴,搖搖晃晃地起身,修長的指撫在桌子上,撐起了身子,朝我走來,緩緩單膝蹲下,手碰上了我的臉。

一時間,酒氣迎面撲來,

那清冷涼薄的袍子貼在我的臉頰旁。

我心提緊,望向他時有些驚惶了。

他貼得我很近,一雙鳳眸近似迷離,像是想極力從我臉上看出辨別點啥。手指拂在我的唇邊,曖昧的氣息在二人的呼吸間流淌,他的臉上隱有酒醉後的迷亂,睫毛遮住眸里的情緒,臉龐離我那麼近,近到炙熱呼吸拂上我的耳側發梢,就要灼傷我了,他單手環住我的後腦勺,一股很強勢的氣魄從他身上襲來,我睜大眼,一怔,眼神迷離,也忘了反抗。

他身上有股令人入迷的妖艷。

俗語說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我身子軟軟地倚上去,作勢盼望著他。他想做什麼……讓我侍寢么,我絕對一推二拒三拖延四就立馬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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