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日守夜

銀魅君這個人啊,我算是看明白了。為人孤僻了點點,不通情不達理了些些,但卻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就好比撫毛要順著來,若逆了毛向,忤逆了他的意,是以必定要吃些苦頭。

我往前挪了挪。

銀魅殿下一臉倨傲冷冽,金蛇眯著眼睛,乖巧地纏繞在他白皙修長的指上與其廝磨,更襯得拇指與食指間紋繡的罌粟花,分外妖嬈。他細長的鳳眸覷我一眼,「你來了又走,是有何事找本殿下?」

他不提,我倒忘了。

還真是有事兒要找他。

我低著頭,思忖來思忖去,不知該如何開口。

按理來說,我應該先央求他派人送我一程,順捎給點遣送費啥的,若是被拒絕,那就正兒八經抱住他的大腿,求他不要趕我走。

嗯,或許光動嘴誠意還不夠,不知我再加上行動,效果會不會好一點。

我垂首忍不住斜睨一眼他。

桌上只燃著一盞燈,燈芯輕微炸出了聲音,融融的燈光傾瀉在身上,倒是顯得他的輪廓柔和了起來,比平常更平易近人了一些。

殿里有股奇異的香氣。

吸多了便覺得喉嚨有些咸澀,還有股淡淡的甜膩從舌根升起。

「你倒是說話啊,這是聾了還是啞巴了?」耳邊的聲音微上揚,有種軟軟的音調,顯得格外和氣,似乎與平日不大一樣。

我猶豫了一下,肆無忌憚地掃了一眼銀魅殿下,覺得他的身材真是好啊。當前評估了一下他的姿勢,覺得上前抱他的前腿哭訴有些不靠譜,還是環著他精瘦結實的腰身然後乞求兼顧軟磨硬纏比較實在。

結果有人哼了一聲。

這一聲哼,把我的狼爪子哼了回去,腦子也被嚇得清醒了。

我立馬跪在地上,不情不情願地說,「殿下不要把我送回去。我雖然傻,但我會努力學的。不過凡事也好商量,您若執意要把我送走,就……」就得承擔偶的路費,偶的精神補償費,偶這些天的日常開銷。

「誰說要送走你了?」

啊……

我傻了。

「再者,你人傻,學不會法術與我有何關。我從頭都沒教你,你學不會是正常的,二殿那邊的人能教出什麼東西。」

您這是在人身攻擊我和小小的誹謗他人么。

您再這樣,我就去向二殿打小報告,他的階位好歹也比您高。

銀魅殿下手拿著軟布擦著金蛇皮鞭,也不看我,自顧自地說,「殿里這會兒要修整,不巧修的恰好是你那住的那一塊兒,所以今兒你就睡在這邊。」

這邊?

一張床?

我詫異地望著他。

這會兒我與他,一個跪著,一個坐著;一個軟軟趴在地上,一個個高高在上。

「怎麼,讓你睡在這兒你不樂意了?」銀魅殿下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優雅地翹起腿,斜著眼望向我,黑袍下隱約能見那修長線條美好的腿,結果正巧讓我瞅見不雅的地方了,我耳後根都燒了起來,臉火燎燎的。

美色當前,容不得我不樂意。

他緩緩地走向我。

我低頭大氣也不敢出。

我的下巴被掐住,微有些疼,他輕微抬高指,我被迫與他直視,他狹長的紅眸里有讓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一下子驚惶又有些小小的激動。

「瞧瞧這表情,難不成你想侍寢?」他臉微靠近了我,銀髮輕撓過我耳側,痒痒的,伴隨而來的是一陣魅入骨子裡的罌粟花香氣。

我瞪圓眼睛望著他。

「難不成……」他微微怔愣,仔細瞅著我的表情,恍然間卻笑了「真被我猜中了?」

我頓時有種被人拆穿的羞憤。

心裡卻悶得慌,恨不能拿拳頭捶幾下,我臉上哪裡有寫要爬上他床了。

銀魅君笑歸笑,手勁兒卻在此刻不留痕迹地小了不少,停留在我臉上,稍微摩挲了一陣,指腹游移到了我唇邊,眼神漸漸曖昧了起來,「這麼平庸的一張臉怎麼也能被選來上界。凡間果然是沒人了。」他臉上的笑在眼底止住,嚴肅了起來,嘴唇微啟,一字一句道:「想侍寢你還不夠格。滾到那邊的榻上去。」

只聽聞女人變臉和翻書一般快,卻不料這位殿下也這般,果然像傳聞中說的那般難伺候。

「弟子這就滾。」我有些懼意了,蹙著眉,低著腦袋,忙往後縮了縮。他嘴角微上揚似乎在輕笑,眼神流轉,視線久久停在我的臉上。

遲鈍如我之輩,也微微感到了那股愈發灼熱的視線。

我詫異地望向他。

他移開了視線,十指交叉。臉上重新掛回了冰冰冰的表情。

一切恍若只是我的錯覺。

其實,倘若銀魅殿下姿態再平和謙順一點,名聲也不那麼臭了。想必為了搏他露歡顏,很多人都會赴湯蹈火再所不辭。正所謂美艷的男子少,美又冷艷的男子綻放的笑容更是少見與可貴。他若能多笑一些,想必是個令眾人傾倒的禍水。

而可憐如斯的我,被他戲耍了一遍後,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榻。

原來那張榻就在他床旁的屏風後面。

這個位置若放在大戶人家,應該是通房丫鬟偶爾會睡的地方。

放在大殿里就有些拿捏不準了,不過這張榻倒是乾乾淨淨的,我這幾日睡的枕頭被褥都按照原先擺放的位置鋪在上頭了。

至於,榻底下……

咦,我的夜壺乜。

莫不是被那些搬傢伙的僕人私吞了。

我偷瞄了一眼三殿下,被他橫了一眼後,我敢怒不敢言,敢怒不敢言,坐在榻上,攥緊了被褥,倒下悶頭就睡,想著我那深愛的夜壺,就情難自已地翻了兩滾,咬了咬被褥。

唉,原來是讓我守夜。

中途我有醒過一次,

透過屏風,我隱約能看到他的身影,

當時夜已深,窗外頭的枝條被風吹得搖晃不息,陰影落在他身上,時間從他身旁慢慢地溜走,他很耐心地照顧著自己的金蛇鞭寶貝,卻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我在他臉上看到那種恍然無錯的神情,他似乎正在陷入某種回憶里,無法自拔。

不過話說回來……

燈光下,他的背影像極了一個人。

我枕著手,側躺著,透著朦朧的屏風望著他,只覺得眼皮卻越來越沉。

昏黃的燈光無聲無息地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背影很孤單且有種無奈。渾身上下似乎都散發出了一種無聲的嘆息。

我眼一熱,打了個哈欠,剩下的還來不及細想,就敵不過周公的召喚,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別走。」

我擰緊眉頭,翻了個身。

「別留下我一人。」

一個男人低沉的嗓音在我耳旁響起,如泉水般湧入我的心。他的聲音那麼低,卻有種撕心裂肺的悲痛沉浸在每一個字裡行間。明明是那麼好聽的聲音,我卻不忍心再聽第二次。

我一驚,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嚇出了一身汗後,卻發現自己正茫茫然地站著陌生的地方,周身一片蒙蒙大霧。

突然響徹天際的鳳鳴聲襲入耳里,仿若萬千根綿針扎入骨子裡。

我只覺得渾身氣血倒流,全身都要散架了般,這種疼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

待我反應過來時,發覺自己正躺在某個男人的懷裡,他的手顫抖地撫過我的髮鬢,放低姿態,摟得我很緊,一字一句地哀求著:莫睡,睜開再看我一眼,我們去看斜陽,你還說過要聽我奏曲兒。

我們要生生世世做夫妻,不離不棄。

夢中,那個男人貼著我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說著什麼,雖然看不清他的面龐,但卻能很清晰地感受到那脈脈含情似秋水般的修目,臉上有著很憂傷的表情。

而眼前的血霧愈來愈濃烈了,疼痛是如此的真實。

我感到自己被一股莫名的力氣拉扯,然後輕飄飄地上升,脫離了那具軀體,愈來愈遠離那個懷抱,最後甚至懸浮在了半空。

而那個白衣男子正執著地抱著懷裡的女子,身子止不住著地抖著,渾身散發著憂傷的氣息,生離死別也不過如此。

不!

那個名字就哽在我的喉嚨里,立馬就能喚出來。

胸口像是窒息了一般,心臟仿若是被人扼緊,縮成了小而堅硬的一塊,突突地跳著,傳來尖銳凄入脾臟的疼痛。

我驚醒了。

一張臉離我很近。

三殿下許是漂亮的臉上,此刻正有著暴虐的氣息,他卧坐在榻旁,手指緊緊握著袍子,眸子陰戾,他瞅我一眼後,臉上仍舊有著複雜的情緒。

「你做噩夢了。」

我點頭,忙爬起身坐好,想著又不對勁兒,反射性地拿被褥遮住小胸脯。

他壓抑著情緒,徐徐站了起來,轉身推門,略微回頭,「別光顧著睡,天亮了,二殿那邊差人來叫你了,該滾出去學法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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