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消融

十月眼看著走到尾聲,宋漢章帶著兩個研究生去參加一個數學年會,他一走,實驗室就變成了孟緹的天下,一口氣宅居了若干天,瘋狂地翻譯著論文,包括宋漢章老師留下的任務,還有幾個在外面接的活兒,早起晚睡地趕稿,忙得連姓什麼都要忘記了。

不過總有人毅力非凡,電話打到了實驗室。

她拿起來一聽,居然是鄭憲文,叫她出去聽演奏會。

孟緹呆了,「今天?」

鄭憲文恨不得敲她的腦子,「你怎麼過日子的?快出來,我在學院門口等你。」

她已經好幾天沒好好吃過東西,精神狀態不太好,每天對著計算機簡直到了毀容的地步。她略略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出了門,但再怎麼收拾,憔悴的樣子也騙不了人。鄭憲文看到她,痛心疾首地一嘆。

「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了?我不記得宋老師這麼虐待學生的。他年紀大了應該更好說話啊。」

「還好還好,我還不至於那麼差勁吧。」孟緹知道自己現在這個狀態和西裝革履的他非常不配,還是硬著頭皮玩笑了一句。

「總之遠不如平日。」

鄭憲文把她塞進車子里去,拉著她就去了市內新修的音樂廳。這音樂廳落成的時候請了不少外國有名的樂隊來慶祝,名個方面是國內一流水準。

在車子上孟緹給楊明菲打了個電話,生怕她也忘記了。結果在那邊幾乎要吐血,「我跟我男朋友已經到了!你還在學校嗎?」孟緹連忙說「出來了出來了」就掛了電話。

這場許文榛的演奏會就在這新落成不久的音樂廳舉行,前期宣傳十分到位,據說一千多張票搶購一空。孟緹挽著鄭憲文的手進了音樂廳內的休息大廳,大廳熱鬧非凡。年輕女人們的衣香鬢影,男人們的說笑聲,這樣的陣勢,可謂盛大。

孟緹一看這個勢頭就很感慨,「鄭大哥,這票很難拿到吧?」

「不太容易,但也談不上太難。」

「總之,謝謝你記得請我來看音樂會,鄭大哥。」孟緹撥了撥頭髮,「對了,沉雅姐怎麼沒在?你沒約她嗎?」

她是存心想起宋沉雅的,話題總要說開去的。她想也應該到了把話說明白的時候。

鄭憲文微微一頓,神色有些不自然,「沒有。」

「唉,」孟緹故意嘆了一口氣,「沉雅姐真可憐。」

鄭憲文沒料到話題的走向那麼奇怪。

「阿緹,為什麼這麼說?」

孟緹眯起眼睛看著他,「沉雅姐很喜歡你啊,你不會不知道吧。」

鄭憲文拍了拍她擱在自己手臂上的手,「你在想些什麼?」

「鄭大哥,我總覺得,你很喜歡沉雅姐的。」

「沒有,」鄭憲文的聲音聽上去毫不含糊,「我喜歡你,從你自北疆回來,我一直在追你。」

孟緹笑了笑,歪著頭,「說謊的是騙子。」

人多的時候還真是不能談感情,在各種嘈雜的人聲中,不論說什麼都顯得不那麼鄭重。服務生端著香檳過來,鄭憲文伸手要了一杯,喝了一口,又放了回去。

「阿緹————」

酒精讓鄭憲文思路清晰多了,他正要以嚴密的理智來駁斥她的話,結果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了。他一抬頭,看到楊明菲牽著一個男生擠了過來。

「總算找到你了,怎麼現在才來!」楊明菲說。

孟緹解釋了原因,就把視線轉移到她身邊的男生的身上。

這是孟緹第一次看到楊明菲的男朋友。樣子倒是很普通,但笑起來有一種很天然的真誠,他頭髮似乎是自然卷,總是不自然地往上翹著。

孟緹對楊明菲曖昧地一笑,她臉一熱,推了推孟緹,「好了,進場了。」

音樂廳很大,也極豪華,座位寬大舒適,頭頂上還有十餘排的樓座,垂下了紅色帳幔和金色欄杆,那應該就是貴賓廳了。孟緹落座時環顧四周,果真是座無虛席。

鄭憲文看了看吊頂的反音板,估計了一下距離,跟孟緹說:「外形看上去一般,裡面的設計卻很合理音響效果應該不錯。顏色太張揚,十足金碧輝煌,既累贅,又喧賓奪主。」

他這一說孟緹才發現的確如此。她一進廳內就光顧著看四周了,完全沒注意到演奏台。現在才發現演奏台在座位的缺口處,寬大的演奏台上已經有了一架鋼琴,其背後的管風琴顯得很有氣勢。

「跟克雷斯音樂廳結構基本一致。」

孟緹挽著他手臂去找座位,聽他說著建築學原理,笑語,「不愧是建築師啊!鄭大哥,你以後也設計一棟音樂廳給我看看。」

鄭憲文笑著點點她的額頭,「這哪是一個人可以設計出來的,是整個團隊。過幾年吧,等我的資歷夠了,就容易多了。」

這時服務生恭敬地遞給他們一本印刷極其精美的小冊子,裡面有音樂廳的介紹,還有這聲演奏會的節目表。一翻開,就能看到許文榛的照片。

他雖然早不年輕了,但看得出極有風度, 一身黑色的燕尾服,頭髮略長,拿著一根指揮棒,作為背景的黑暗中的白色鋼琴,自有一股驚人的神采。

孟緹拿著宣傳冊看了好一會兒,心裡有點微妙,「原來他是這個樣子。」

「我以前也帶你來過,你忘了?」

「那次完全看不到正臉啊!」

孟緹拿著正要往下翻看,一直站在他們身邊不動的英俊的工作人員很有禮貌地開口,「請問是孟緹小姐嗎?」

孟緹抬頭看了他一眼,帶著輕微的疑惑點了點頭。

他又遞過來一個信封,欠欠身,這才走了 。

她帶身滿腔疑惑拆開信封一看,裡面是一張印著音樂廳標誌的便條,寫著幾個字:孟緹小姐,演出完畢後請到休息室。

「是誰寫給你的?」鄭憲文微訝。

「不知道,沒有落款。」

孟緹沉思著搖頭。便條上的字很漂亮,但並不太像趙初年的字。如果是他,打個電話就可以了,完全沒必要再託人用便條的形式轉交給她。她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全場環視,尋找一個讓她有答案的人。倒也不費什麼勁,她很快就在演出台附近的第二排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趙初年一身清爽的正裝,手搭在扶手上,正在和鄰座一個年輕的女子說話。

孟緹以為自己的修行已經達到可以看到他和任何女人在一起說話甚至動作親密都面不改色的程度,可看到眼前這幕,還是忍不住一怔。她扯了扯鄭憲文的袖子。

「鄭大哥,你看,那不是沉雅姐嗎?」

鄭憲文本來正在看手裡的節目單,抬頭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居然發現趙初年和宋沉雅在一起愉快交談。他沒想到,緩緩開口道:「的確是她。」

兩人對視一眼,誰都想不通趙初年和宋沉雅為什麼一起。想到剛剛進音樂廳之前的那番嘆息,互相之間不免有些尷尬。

先開口的是孟緹,她握住他的手,輕聲說:「鄭大哥,我不是說笑。你真的不用顧慮我。你跟沉雅姐很配的。」

鄭憲文苦笑,「阿緹,你這麼說,讓我情何以堪啊!」

「鄭大哥,我知道的。你覺得我很可憐,很同情我,儘管我讓你不要內疚了,你還是記得你砸了我,是不是?對我好,你可以達到心理上的平衡,」孟緹微笑,「還有,最重要的,你怕我還喜歡我哥哥,鬧出什麼難堪的醜聞是不是?」

鄭憲文西裝下的身體僵直了一會兒,「阿緹,你想多了。」

「你想讓我重新喜歡你也不是太困難的事情,你太了解我了。總之,不論我喜歡誰,都不能是趙初年。這是你的想法,對不對?」

鄭憲文沉默了片刻。

「鄭大哥,你別為我擔心,不要再為我考慮那麼多。我不想背負心理包袱。」孟緹輕聲開口,「我不希望任何人為我犧牲。所以,鄭大哥,你跟沉雅說清楚吧。你現在這樣,對她很不公平。」

首先發現他們的人,是宋沉雅。她只做不知,視線也沒有在鄭憲文或者孟緹的身上稍作停留,繼續跟趙初年閑聊。

「這次真是謝謝你請我過來聽演奏會。」

趙初年搖了搖頭,「沒什麼。實際上我也有事想問你。」

「嗯,關於阿緹和憲文的?我看見他們坐的後面說話呢。」宋沉雅很瞭然,慢慢露出個笑容。

「是的,」趙初年沉默了一下,「你跟鄭憲文是什麼關係?」

宋沉雅看著他分明的輪廓和清俊的五官,開口,「我也不知道。我們的關係很尷尬很暖昧,是吧?」

「我不希望阿緹被矇騙。如果你和鄭憲文有來往,那她又算是什麼?」

「你問錯了,是我算什麼,」宋沉雅的聲音苦澀得很,「是我沒辦法跟孟緹比。我不過是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主兒。鄭憲文大概是喜歡我的,可為了孟緹,卻什麼都不跟我說。」

趙初年擰著眉頭,「我不這麼認為。七月我生日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們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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