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維谷

孟緹醒來時,昨晚生日宴上帶來的疲憊沒有完全消失,但他還是下了樓吃早飯。

趙伯光對家裡人的第一個要求,就是早飯一定要一起吃。

這就造成了非常壯觀的局面,很大一桌子人都同時聚在一起。主位上是趙伯光,其次是趙同訓,還有趙律和和江祖怡這對未婚夫妻,剩下是程家三口,再之則是趙初年和她,九個人共坐一桌,誇張的陣勢讓人頭皮發麻。

孟緹悄悄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把自己挪到離主位最遠的角落。從這裡可以看到外面。孟緹看到空曠的場地上已經收拾乾淨了,半點看不到昨晚狂歡的景象。只是草坪有些被踐踏後的痕迹,園丁正在打理著草坪。

兒孫滿堂讓趙伯光非常滿意,他落座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咱們一家人很多年都沒有在一起吃過飯了。」

趙同訓環顧四周,「是啊,連同舒都回來了。我昨晚晚上想早點回來,公司出了點事,沒走開。」

趙同舒就坐在她對面,「大哥,你好像沒怎麼老。我記得十幾年前你就是這個樣子了,每天都在工作的人不容易老。」

這話聽得趙同訓微微一笑,孟緹有一種火星撞擊地球或者赤道變北極的感覺。她敢打賭,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個大伯的笑容。

兩人到底是多年的兄妹,那種微笑的默契孟緹能感覺出來。

「兒子都要結婚了,哪裡還不老?」趙同訓說,「你和景雲這些年怎麼樣?」

趙同舒嘆了口氣,「還好吧,一樣過日子而已。兒子大了不聽話,不外乎是這樣。同輩的人,也就咱們了,二哥和弟弟都不在了。如果他們都在就好了,這裡要熱鬧的多。」

在聽到「兒子大了」那句話的時候,程璟手裡的叉子在餐盤上重重一碰,氣氛僵了僵。

「好了,」趙伯光沉聲開口,「難得一家人團聚,就不要說那些不高興的事情了。」

「爸,既然你不愛聽,那我就不說了。」趙同舒瞥了眼父親,隨口說,「律和這麼大了,雎陽也不小了,放假了 怎麼沒回來?是在大嫂那裡?」

「對。」

兄妹兩閑聊著舊事和近況,就連程景雲都插不上什麼話。趙家規矩不少,長輩說話,完全就沒有小輩插嘴的份兒。只有孟緹,她是不會開口的,其他人也都懨懨的樣子。就做完那麼明媚照人的江祖怡都沒精打采地強撐著。

有人陸續端上豐富的早餐,中式、西式的都有,琳琅滿目一桌子。或許因為不餓,每個人都吃得少,大部分時間都在說話和聽別人說話了。

孟緹垂頭看著杯子里純白的豆漿,微微地出神。

旁邊的程璟遞給她蛋糕。兩人對視一眼,默默無言,又各自機械地往嘴裡塞著東西。

趙同舒不知道想到什麼,又看了一眼趙初年,「說起來,我真沒想到初年也長得這麼大了。昨天是你多少歲生日?二十九歲?」

趙初年在嚴重地走神,聽不出情緒地「嗯」了一聲。

「我看你精神不太好,是昨晚沒睡好嗎?」

「沒有。」

孟緹偏了偏視線想看趙同舒所謂的「精神不太好」是什麼樣子,終於還是沒有勇氣,只瞧到趙初年握著筷子的右手,手指修長,骨節畢現。

「你比程璟還要大幾歲,」趙同舒若有所思,「昨天晚上一直跟你在一起的穿長裙的那個,是你女朋友?我看著總有點眼熟。」

「不是。」趙初年頓了一下。

「那你可以考慮下談戀愛了。」

「好。」

他的回答很簡短而平淡,趙同舒也不再問了。

好不容易一頓飯吃完,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眼看著就要分頭而行時,趙同舒開口說:「初年,你這幾天有空沒有?」

「有的。」

孟緹聽到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你二伯的墓在哪裡?」

趙初年一怔,尚未答話,趙同舒卻先說了,「等你精神好一點就帶我去看看他吧。我一直沒給二哥掃過墓,還有知予,也一起去看看。」

孟緹回了一句「我不想去」。她現在沒法跟趙初年呆在一起,也不想跟趙家的人車上太深的關係。

但顯然別人的想法跟她差得很多。

「不行,你務必要去。二哥一直很挂念你,」趙同舒說,「再說,不過是塊墓碑而已。」

趙伯光也發話,「去一下也可以。」

孟緹這下子不吭聲了。

趙初年無聲地看了她一眼,神色複雜,「我沒什麼問題,什麼時候都可以。」

孟緹對他的注視熟視無睹,眼神失焦地點了點頭。

墓園十分安靜,是石頭組成的世界。

三個人走在石板路上,腳步都放得很輕,因而感覺更是壓抑。很少有人在炎熱的夏季來掃墓,除非那天是死者的忌日。小徑旁大都是花崗岩造的墓穴,大理石的墓碑,偶爾有墓碑前擺放著白色的鮮花,和趙同舒手中的那束格外相似。

趙初年走在最前面,三人只有她知道鎖在。孟緹和趙同舒緊隨其後。天氣炎熱,太陽直曬,趙同舒又是熱愛保養、對外形很看重的人,必然少不了傘。而她那麼嚴肅高貴的裝扮,拿著傘顯然不符合身份。

孟緹握著傘柄,看著地上濃濃的陰影,不免自嘲地想,趙同舒叫她隨性,也許就是找個隨從而已。

孟緹念頭剛一閃過,趙初年停下了腳步,「到了。」

墓碑很小,刻著生卒年月和姓名。趙同舒盯著墓碑良久,低聲呢喃「二哥,我來看你了」,眼裡有淚光閃動。那是一種真切的傷感和懷念。

與哀悼相對的是寂靜。

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拿出手絹擦了擦眼角,問趙初年:「為什麼連一張照片也沒有?」

趙初年聲音不大,「是二伯的意思。」

趙同舒長長嘆息,「唉,二哥他還是……」

她蹲下,把花束放在墓前,伸手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墓碑。墓地兩旁長著不少雜草,雖然高低不齊,但並不令人討厭。

「二哥去世的時候我沒回來,想來真對不起他。」

「他不會怪您的。」

「是啊,二哥是我們家最善良的,他怎麼會怪我!」

趙同舒微微笑起來,又轉頭看向他,「初年,你跟在爺爺身邊久一點還是二哥久一點」

「差不多久,二伯待我如子,教了我很多事情。」

「二哥一直沒生孩子,你最後能陪著他終老,你肯定很高興。」趙同舒頓了頓,「後來他還跟那個人在一起?」

「嗯,一直都是。」

「那可真是難得了」

趙初年漠然站在柏樹下,身材筆直而挺拔,趙同舒扶著墓碑站起來。她蹲得太久,腳杜有些麻了,動作很不利索。趙初年伸過一隻手,扶她站起來。趙同舒站穩了,想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感謝,因為高度懸殊而作罷,轉而拍拍他的手臂。

「這麼多年,你辛苦了。」

趙初年面帶不可捉摸的疲憊,笑了笑,「沒什麼。」

孟緹站在墓碑旁聽著兩人打啞謎般地說話,倍覺辛苦。她從來也沒有參與到趙家的生活,所有人都明白的事情,只需要一個眼神就可以交流的默契,於他來說是沒有的。

但顯然趙同舒也沒有忘記她的存在。既然叫她來掃墓,必然有相應的理由。

「知予,」趙同舒難過了一會兒,問她,「你恐怕對二伯完全沒印象吧?」

孟緹對下面躺著的那個人確實沒有太深的感情,想了想才說:「還是有印象的。很小的時候見過一次,可不太記得什麼樣子了。只記得她拉著我爸爸的手流淚,然後還給過我錢。」

「知予,你記憶力很好,可我聽說早年的事情你都忘記了?」

「現在有些事情慢慢想起來了,我還以為程璟表哥跟您說過呢。」孟緹微微笑了笑,體貼地把傘挪到她的頭頂,「其實,我還記得您。」

趙初年和趙同舒同時一怔,「你看到了什麼」和「你什麼時候看到了我」兩句話分別從兩個人的口中說出來。

孟緹對趙初年置若罔聞,站在趙同舒的左邊,隨口說,「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在我們一家四口還住在小閣樓的時候,大概是春天吧,屋子挺小的,您穿著藍色的衣服,很漂亮。」

趙同舒陰晴不定地「嗯」了一聲,慢慢開口,「你真的還記得!」

「是啊,您知道,我的記憶力很奇怪的,小時候的事情就像電影那樣忽然飄出來。我記得您和我媽媽鬧得很不愉快,好像還爭執了什麼。」

趙同舒的笑容勉強多了,睜大眼睛,「你……你……那時候不是睡著了嗎?」

「您的聲音太大了,所以我被吵醒了。」孟緹依然微笑著,「不過您別擔心,爭執的內容,我沒有什麼印象的……我猜,姑姑您大概和二伯一樣,勸我父母回趙家不要在外面受苦吧。我父親這個人,固執起來很嚇人的,我母親在大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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