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趙家

孟緹起了個大早去買火車票,還是去了洛州。

好不容易沈林今天有了空,孟緹跟他約好,去他的住處拿資料。雖然去一個只見過一面的男人家裡有些不安全,但她完全不擔心。沈林也算是知名作家,想必不會做出違反法律的事情。

她沒想到沈林身為一個還算有名氣的作家,居然會沒有車。兩人約好在火車站外見面,然後在火車站外上了某輛公車。

炎熱的季節,公交車駛過了市區。郊區的環境顯然差得多,大概還在改建,一些新的建築樓中零零散散夾雜著一些低矮平房。

沈林問她:「你還記得你們曾經在洛州住過嗎?」

孟緹手裡一直捏著一張地圖在看,頭都沒抬地開口,「我記得,但快二十年過去了,這城市也變得太多了。上次過來,我就看了看,沒找到地方。」

「那這一帶你還有印象嗎?」

孟緹震驚地回過頭,盯著沈林,「哪裡?」

「如果我調查的情況沒有錯,你們當時就住在這裡,足足五年時間。」

孟緹無意識地站起來就想下車,車子拐了個彎,她整個人撞上了玻璃,半邊身體火辣辣地痛起來。

沈林又好氣又好笑,擺擺手,「不著急,你現在去也找不到地方,而且你看那棟高樓外的標語了沒有?屬於拆卸地段,現在根本不讓人進去,過幾天吧,等工人們休息的時候。」

孟緹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心裡說,不著急,來日方長。

公車慢悠悠地搖晃,去往一個固定的目的地。街道兩旁的風景匆匆掠過,雖然沈林的坦然神色和端正氣質都在告訴她「相信我,我是好人」,但她還是疑惑。

「沈先生,我們這是去哪裡?」

「去我暫住的地方。」

「你在鄉下住?」

「也不算是鄉下,郊外,」沈林說,「是我舅舅的一套房子,這幾年我在這裡暫住。」

孟緹「嗯」了一聲。

這輛公交車有空調,但是似乎壞掉了,推開車窗,飄來一股股熱風。下車後孟緹環顧四周,不動聲色地記住了方位,就跟沈林一起步行。這裡確實人跡罕至,公交車行走的是主幹道,車站前方五十米分出了一條兩車道的小公路,道旁是一片枝繁葉茂的桃樹林。

孟緹正在胡思亂想間,沈林發了話,「到了。」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居然給她看到一棟白色的樸素小樓,像只藏在草地里的小兔子。

想到趙初年的那套房子和趙家的大宅,孟緹感慨有錢人果然都喜歡在有樹有水的地方建別墅。

「這不是別墅,是我舅舅很早買的一塊地,他喜歡這裡的桃花,就在這裡修了棟小房子。他不常在這裡住,只是冬天的時候來這裡住上一段時間,等著春天花開。」

能自己修棟小房子來度假,沈林的舅舅也應該是有錢人。

「感覺很浪漫。」

「音樂家多少都有些浪漫細胞的。」

「他是音樂家?」

「也是鋼琴家。」

這小屋不太大,樓上樓下算起來也就一百來平方米。屋子裡沒什麼多餘的東西,可想而知沈林平日里過著近似苦行僧的生活。這對於三十歲的男人來說,實在太不尋常了。

沈林帶她進了一個小房間,乍一看看不出什麼,但他的書桌上整整齊齊放著一疊文稿,旁邊是墨水瓶和筆架。

孟緹吃驚,「你不用電腦的嗎?」

「用得少,我喜歡手寫。」

「我爸也是。」

孟緹低頭看桌子上的稿子,沈林很不好意思,「我寫的傳記的初稿,不太多,只有二十多頁。」

孟緹「咦」了一聲,「啊,我可以看看嗎?」

沈林比了個「請」的手勢,孟緹欣喜地拿過稿子,迅速翻完了所有的頁碼,「你知道我爸還有一個筆名嗎?」

「枯槐?」沈林說,「我知道,可能我是少數幾個知道的人之一吧。」

「我幾年前在一本文學雜誌上看到的文章,才知道枯槐是他的另一個筆名。」

「那本《綠草》雜誌吧,那文章是我寫的。」

孟緹點頭,「我猜也是。」

「我知道,我不論怎麼寫都比不過他那幾本自傳性的文章,」沈林別開了視線,「讓你見笑了。」

「所以……我覺得,你不應該模仿他的風格,」孟緹支著頭,「我不知道我說得準不準,但你可以換一種風格和寫作方式。茨威格當年也是一樣的,他寫過那麼多傳記,其實寫得更多的是作家的心靈吧。」

「你的話我會考慮的。」

沈林的確是對范夜下了很多工夫研究的。孟緹跟他聊了一下午,才知道範夜的經歷外面幾乎沒有人知道,而他卻比別人有心,兩年前終於確定下來要寫一本傳記——這也是大四那年孟緹在報紙上看到新聞的前兩個月他才確定的。沈林順藤摸瓜,找到出版范夜作品的出版社,可惜他除了第一本作品外,其他小說都是同一家出版社出版,那家出版社對他的資料守口如瓶。

孟緹聽到這裡,想起在北疆時趙初年談的那番話,微微點了點頭。

「是這樣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不過沈林隨後想到出版他第一本小說的出版社的總編輯是他在大學的師兄,關係可靠。在當年的編輯那裡,他拿到了范夜的住址。可當他懷著激動的心情找上門去,只看到了幾棟正在往外搬遷的老閣樓。他鎩羽而歸,幾番周折,終於拿到了趙初年的電話。而剩下的故事孟緹就知道了。

至於他怎麼拿到趙初年的電話,他說得相當含糊,顯然不願多提。孟緹很知趣地沒有追問,想著等以後關係好一點再說。現在他們倆不過是比陌生人稍微強一點。

孟緹還發現了不少手稿。從文字判斷,這些都是那部小說《故國》的手稿,文稿紙整整齊齊地疊著,裝了足足一抽屜。孟緹翻了翻,有些震驚,「這些手稿你怎麼拿到的?照理說不應該在你這裡的。」

沈林避而不談,「我既然要研究他,自然有一些渠道。」

看著他緘默閉口不談的樣子,孟緹也只好作罷。

沈林做事很有分寸,收集到的資料都複印了一份;他參照枯槐的那幾本自傳性質的書做了一份極為詳盡的年表,也有厚厚的一疊。

孟緹大為折服。

她差不多在下午的時候離開了沈林的住處,背著一包的複印本,又坐了一個小時的公交車和兩個小時的火車才回到鄭憲文家裡。

孟緹連上網,給孟徵打了個電話請他視頻聊天。

出現在視頻那一頭的是孟思明和張余和。張余和手裡抱著個孩子,張牙舞爪地揮舞著想從祖母的懷抱里離開,腦袋一會兒近一會兒遠。網路信號很好,父母的表情就如同多年前那樣,溫和又慈愛。

足足一年沒見過了,他們好像老了一點,本來已是六十五歲上下的人了,眼角眉梢已有皺紋。

孟緹張了張嘴:「爸,媽。」

孟思明和張余和同時說:「阿緹。」說完兩人對視一眼,像是禮讓對方,又同時開口,「最近好不好?」兩位老人的聲音也在發顫。

「我挺好的。」孟緹看著視頻里的兩位老人,「對不起,現在才跟你們聯繫。」

「沒什麼對不起的,」孟思明搖頭,「我跟你媽這一年都很挂念你,又不敢跟你打電話。怕你看到我們生氣、難過。」

「我看你都瘦了,最近吃得不好?我就知道北疆那地方不適合你。冬天太冷太長了,東西也吃不慣……」張余和絮絮叨叨地說,「總之,回來了就好。」

孟緹眼睛痛,盯著孟以和光禿禿的腦袋看了一會兒,調整了一下話筒,又說:「你們可能這兩天會接到電話,是趙家打來的。」她鎖住語氣,低聲說,「他們可能會跟你們說……說……」

儘管已經努力剋制,可還是沒控制好,喉嚨發緊,竟然沒能把話說下去。

孟思明慢慢點頭,「我們都知道你的事情,還有趙家的。那個電話會說什麼?」

「說我回了趙家,改名字了……」

孟思明擰著眉心,「那實際上呢?」

「實際上也差不多,我不想隱瞞,」孟緹的聲音小了幾個分貝,「我也知道大概很難跟你們解釋……畢竟事情做了就做了……但我心裡,總認為你們是我的父母。」

張余和拍了拍懷裡的光頭孩子,嘆口氣,「阿緹,你這樣,讓我跟你爸真是——你能原諒我們,實在太好了。」

孟緹搖了搖頭,「謝謝你們能原諒我這麼多年的任性和不聽話,是我對不起你們。」

她的聲音時斷時續,而這並不是因為網路不好引起的。孟思明安撫她:「阿緹,別緊張,你是我們從小養到大,我們還不了解你嗎?我和你媽都知道你不是那種嫌貧愛富的人。其實趙家之前也跟我和你媽打過電話了,當時你親爺爺就跟我們說了這事,我們說全憑你的意思。別有心理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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