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提醒

那天下午兩點,趙家的司機準時來接她吃晚飯了。

趙家的宅子雖大,人卻比較少,除了趙伯光和幾個下人,基本上看不到多餘的人。孟緹到了之後,還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就接過下人遞過來的球拍,陪趙伯光在露天的運動場打了兩個小時的壁球。

孟緹打球的技術尚可,趙伯光很是讚許。

孟緹從球場出來,本以為可以休息一會兒,可是趙伯光又要她陪著下了兩小時的象棋。孟緹下象棋的技術很差,以前跟孟思明下,總是被殺得丟盔棄甲。趙伯光的象棋級別也不高,但贏她卻絕對綽綽有餘。他贏得很是高興,那種不怒自威的威嚴不翼而飛,變得慈祥而可親。

「你還需要再練啊!」

「我跟您說過我棋藝很差的,」孟緹特坦誠,「贏了我您也沒什麼成就感吧。」

趙伯光擺擺手,「不一樣。我一直想有個陪我下棋的。」

孟緹覺得自己有點明白了。趙伯光大概是老來寂寞,所以特地認回一個孫女來解悶的。

偏偏這個丟失的孫女並不惹人討厭,她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琴棋書畫都懂一點,很會控制自己的脾氣,面子上的功夫也做得出來。孟緹的心中充滿嘲諷,想著如果自己惹人討厭一點,大概趙伯光對自己就不會這麼熱心了。

最後一局終了時,已經是夕陽西下。孟緹透過書房的窗戶看到兩輛車在前後十分鐘內穿過遠處的大門,草坪中的公路,駛到了車庫。

趙伯光讓人撤走棋盤的時候才問了她那個最重要的問題,「想好了沒有?什麼時候搬回來?」

孟緹想了一下,面帶猶豫地開口,「我沒關係的,看您什麼時候方便吧。」

「後天宜搬家,」趙伯光對她的爽快很滿意,「現在我們去吃飯。」

趙家的晚飯異常豐盛。各色菜肴擺了滿滿一張大桌子,讓人目不暇接。桌子旁邊只有四個人,而四個人顯然吃不了這麼多。趙伯光坐在主位,孟緹坐在他的左邊,趙律和和趙初年則坐在右邊。這種座次體現了兒孫繞膝之福。

孟緹難得看到這麼多菜,雖然沒什麼胃口,但還是打起精神,裝作很有興趣的樣子。趙伯光時不時地給她夾菜。

「以後要吃什麼,就跟他們說。」

「啊……好。」

吃飯之前,趙伯光對所有的下人說,這位他們之前沒有見過的女孩就是趙家四少爺的女兒,要求每個人都對她畢恭畢敬。

孟緹之前也隱約知道趙伯光的作風很老派,而「知予小姐」這個稱呼讓她雞皮疙瘩全起來了。

她忽然理解了林黛玉進大觀園時的惶惑。她自己這麼個大大咧咧的人都覺得忐忑不安,林黛玉那種纖細敏感的人進大觀園豈不是更覺得難受嗎?!

趙家吃飯的規矩似乎包含著「食不語」,總之,吃飯的時候沒什麼人說話。孟緹也沉默著,偶爾抬頭一看,兩位年輕男士也都在埋頭吃飯,不發一言,等到大家都基本上吃飽了,趙伯光才開始說話。

「初年,學校放假了沒有?」

「今天上午開會後就放假了。」

「我記得你就要過生日了。」

趙初年說:「是的,這周周六。」

趙伯光略想了一想,「那就辦一個生日宴,越熱鬧越好。」他手指一動,旁邊的中年男管家就走了過來,「明輝,你負責這事,該請的一個都不要落下。」

「是!」

趙初年極度吃驚,眼睛都睜大了,「爺爺,您這是幹什麼?生日而已,完全沒必要的。」

「你今年已經二十九歲,不小了,應該找個女朋友結婚了。」趙伯光根本沒理他,「宴會上女孩子多,你看著哪個不錯就去追。前幾天打球的時候,旗勝的張德還問我你有沒有女朋友,還說有個女兒,剛剛留學回來,很想認識你。」

趙初年看來是被這番話嚇到了,結結巴巴地說:「可……可是,我實在沒想過……」

趙伯光臉色頓時一沉,「你難道想學你二伯一輩子不結婚?」

趙伯光雖然年紀大,但中氣十足,低沉的聲音像雷一樣滾在每個人的頭頂。孟緹從來不知道一句話居然也有這樣的效果。

趙律和靠著椅背,悠閑地插嘴,「張紀琪?不就是張德的二女兒嗎?我記得她是學音樂的,長得還可以,以前跟二叔學過琴。初年,你們應該早就認識吧。」

孟緹一小口一小口地往肚子里塞著飯後的水果,不時抬起頭看一眼對面的兩個人。

趙初年的神色只能用變幻莫測來形容,他說:「爺爺,我會跟她私下聯繫的,不用辦生日宴了。」

趙伯光不耐煩地揮手,像是聽夠了他的拖延之詞,「這也不是為你,更主要的目的,是讓所有人都見見知予,都知道我趙家唯一的孫女回來了。」

正在喝水的孟緹被水嗆到了。

「……什,什麼?」

趙初年伸手拍拍她的後背,遞過餐巾讓她擦嘴。

「小心點。」

孟緹咳得眼淚都出來了。趙初年的手指在她眼睫上拭過,抹去了她咳出來的點點淚光。

孟緹心跳瞬間加快,燃燒起來的是一種別樣的感覺,她馬上轉過頭。

趙伯光說:「一個一個地通知相當麻煩,不是上策。你在外受委屈這麼多年,是爺爺不好。我現在要讓世人都知道你是趙家的孫女。」

這簡直太高調了,但從某個角度來說,也給足了她面子。站在那麼多人面前拋頭露面本非她所願。想到那個即將到來的可怕的場景,她簡直要坐不住了。

她懇求道:「我真的不在乎別人知不知道我的存在。」

一旁的趙律和笑著安慰她,「宴會而已,你亮個相就可以了。」

趙初年反抗自己的命運失敗後,又替孟緹說話,「爺爺,沒這個必要,知予她既然不喜歡,那就不要讓她露面。這種場合,她會不習慣的。」

「不習慣也要習慣,」趙伯光停了停,「我不是讓他們認可你的存在,而是要他們知道。你既然肯叫我一聲爺爺,我就要對得起你和你的爸爸,不能讓你不明不白委委屈屈地叫我爺爺。知予,除了這件事,別的我都不難為你。明輝,記得給孟家也打個電話,方便的話,也請他們過來。」

「是。」

「等等!」孟緹的手開始哆嗦,「請他們做什麼?」

趙伯光拍拍她的手背,「他們撫養你這麼多年,把你教得這麼優秀。我這個做爺爺的,怎麼都要表示感謝才像話。你也跟他們很久沒聯繫了吧,借這個機會見見面。」

孟緹嗓子痛,「可是……」

趙伯光視線掃過來,一錘定音,「好了,這事就這麼定了。」

那是不容辯駁的聲音。明明幾分鐘前他還是溫和慈愛的爺爺,現在卻是不能被質疑的權威。她所有的聲音都那麼硬生生地斷在了空中,所有的聰明勁都消失了,完全找不到合適的話讓這位剛毅的老人打消念頭。

晚飯後她堅持要回市區,說自己的行李還在鄭憲文那裡。趙伯光沒有多說什麼,讓兩兄弟隨便哪一個送她離開大宅。

趙初年說:「我送吧。」

趙律和也不堅持,還是以「我也要出門」為理由,跟他們一起出去了。

已經是晚上,繁星滿天,昆蟲的低鳴聲響在每個角落。晚風吹過,草葉上的初上的夜露閃閃發光,樹葉搖出一陣沙沙聲。

車子在草坪盡頭的路上等著,趙律和笑著開口,「本來是我接你來的,應該送你回去。不過既然有趙初年,我還是先走比較好。」他忽然伸出手,一摟趙初年的肩膀,「你們兄妹倆倒是可以好好聊聊,是吧?」

趙初年拿開他的手,「不勞你費心。」

趙律和笑了笑,「是啊,我看你這張面具戴到什麼時候!」

他扔下這句話,上了自己那輛極為拉風的跑車揚長而去。孟緹和趙初年相視無語,彼此移開了視線。

趙初年凝視了一會兒這山中的夜色,頭頂的月光雕出了他本來就很深邃的五官,越發顯出一種冷靜沉著的氣質。他說:「我昨天下午跟你說的話,你沒有聽,偏偏要跟我對著干。阿緹,你還年輕,不知道被束縛的感覺很糟。」

「你跟我說的就是這個?」孟緹反問。

趙初年眉心鬱結在一起,「阿緹,你這是在與虎謀皮。」

孟緹不想跟他糾纏,「送我回去吧。」

她率先走向車庫,趙初年不得已,只能跟上來。兩人一前一後安靜地走。

趙初年無奈地看著她的背影,手一探,握住她的手,「阿緹,你就在沒法回頭——」

「別教訓我!」孟緹一把甩開他的手,情緒糟透了,恨不得對身邊每一個人噴火,「你還不是在這裡!錦衣玉食過得這麼好,要什麼有什麼,騙得人團團轉,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

孟緹話一說完就知道犯了個大錯。趙初年回趙家的理由她並不難想像到。他當時不過十一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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