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昌河

漫長的黑夜沒有起點和盡頭。

這片未知的世界裡,把身體縮在小小的角落是唯一可以自保的方法。沒有什麼是可靠的,沒有什麼是確定的,只有黑暗是真實的。她揪著自己的領口大聲呼吸,重重的腳步聲踩碎了黑暗,一線光從破裂的縫隙里迸射出來。小女孩的尖叫,玻璃破碎了一地,厲聲大笑的男人,扇耳光的聲音幾乎在一個瞬間同時想起。

孟緹猛然驚醒,環顧四下,慢慢定下心來。

她依然坐在這間簡陋的教師辦公室打盹。完全沒有黑夜,窗外門外被綠樹環繞,擋住了大部分試圖觸摸到房間的陽光,那些金紅色的陽光透過樹蔭窸窸窣窣的灑下來,在走廊上投下塊塊圓斑。

西北邊境之地,不論七月的白天多麼炎熱,但只要在綠樹環繞的陰涼之地,總是涼爽的。

這個地屬北疆名叫的昌河的小鎮子只有一兩萬人,十分偏僻,這從距離上就能看出——昌河鎮到最近同樣大小的鎮子大約六十三公里,到最近的城市哈格爾約一百七十公里。比起內地來說,已經是驚人的距離了。

很少有人能有機會見識這麼小巧玲瓏的小鎮。鎮子是其實算新興的城鎮,只有兩條交叉的主幹道,街邊分布著各種各樣的富有生命力的商店,郵局、銀行、超市、飯店、旅館、農貿市場等等。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鎮子小,人也少,只有晚上才會看到一些人出現。

沒有來過大西北的人很難想像世界上竟然有如此遼闊寬廣平攤的地方。站在鎮上唯一一所小學的四層教學樓屋頂,整個鎮子經收眼底。極目遠眺,遠處除了黃褐色的戈壁灘就是沙丘。散步的時候不能想事情,否則,一個不留神,就會順著寬闊的道路走到城外。那些道路延伸到天際,如果坐上車,就可以欣賞道旁塞上的風光——博格湖清澈見底,遠處是雄偉的雪山,騎著馬的牧人趕著綿羊走過,甚至羊隊中還會有上一兩隻漂亮的白駱駝。看著這樣絕美的景色,孟緹有時候會產生一種錯覺,下一秒她就可以做出一首詩來。

可遺憾的是,她沒有作詩的本領,只能拿出唐詩選,看著前人寫下的「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而心有戚戚。

今天是她作為支教老師,來昌河中學報道的第二天。

門外有「蹬蹬」的腳步聲傳來,孟緹支著頭往外看,楊明菲抱著一堆參考資料進了辦公室,豪氣萬千地拍在她和孟緹兩人公用的辦公桌上,「看看,這就是下學期咱們的課本和教師參考。」

孟緹揉著眉心笑了笑,順手拿了一本初中數學翻開。多少年沒有接觸過初等數學了,陌生而又熟悉。

「先不忙看,還有一個暑假呢。」

楊明菲順手摸從兜里掏出兩把鑰匙在她面前晃了晃,「我剛剛跟祝校長拿到了鑰匙,房子的問題解決了,咱們去搬家吧。」

孟緹點點頭,「好。」

她和楊明菲花了足足四天時間在路上。先坐了近四十個小時的火車到北疆最大的城市也就是省會烏伊市,再乘坐了八個小時的大巴車到哈格爾,最後再乘坐三個小時的汽車到達了昌河。加上中途在在旅館歇息的一晚和等汽車的半天時間,因此到達昌河的第一天已經是晚上了,兩個人根本來不及辦任何手續,直接找了家看上去很安靜的小旅館,拖著自己的大包小包住了下來。因為太累,這一覺幾乎是睡了個囫圇。

於是今天一早,她們才找到昌河中學辦理手續。

小小的昌河中學已經於一個星期前放假,學校里只有為兩位老師和一位身兼教務處主任的祝明副校長。知道兩人是支教的大學生,副校長很快就給他們辦理了手續。

只有一點小問題是住宿問題。學校本應該提供住宿,可是在她們到達的前半個月,那棟教師宿舍被打入了危樓的行列,正在大肆補修,其他老師大都有去處,只有兩位新老師人生地不熟,又是女孩子,更不可能長期住在旅店。

熱情好客的副校長託人給兩位新老師找到了學校對面一棟三層樓房的兩套單間,剛剛他就是給了楊明菲鑰匙,讓她們暫時住進去。

兩人穿過寧靜的校園,楊明菲說,「祝校長說,如果東西太多,會找人來幫我們搬東西。我拒絕了。」

孟緹同意:「我們千里迢迢都帶著行李過來了,幾個行李箱而已,小事而已。」

「我也這麼跟他說的,自己來就好。學生剛剛放假,他事情看上去很多。」

「嗯,他還讓我們一會去他家吃飯,說他家今天晚上有烤羊腿呢。」

孟緹「咦」了一聲,「昨天就是祝校長請我們吃的飯,今天還去嗎?這怎麼好意思?」

楊明菲一把摟住她的肩膀,「那不一樣。昨天是以學校的名義接風,今天是私人宴請。再說我都答應了,反正咱倆也無聊嗎,是不?跟當地人混熟也沒什麼不好的。」

安靜的小鎮就有一個好處,白天幾乎看不到什麼人。這裡的時間比起內地晚了大約兩個小時,每天晚上黑得很晚,譬如現在,已經差不多晚上七點,太陽依然高懸天空,晴好爽朗得好像的美景。

兩人退了旅館房間,一人拉著兩隻行李箱就朝著學校對面那棟樓走過去。

鎮子很小,從這頭走到那頭大約只半個小時,因此也沒有公車,常見的是自行車和三輪車,如果需要搬運大東西,則會專門請貨車司機。

祝明說的那棟樓就在學校對面,沿著那條主幹道朝前走三百米就是。安靜的小樓,看得出來很新,大概就是最近一兩年才修好,外牆貼了白色瓷磚,在陽光下十分耀眼。屋頂粉紅色,尖尖的,頗有異域風采。

房子是通走廊的,一排下去五戶人家。屋子不算大,一看就是給單身的年輕人住的,雖說大致的生活用品都有,但也有差距。兩個人盤算著還缺什麼,簡單的列了個清單,如燒水器、杯子、盆子等等,都是生活必需品,兩人就去附近商店的大採購回來。

因為她們買的東西多,和藹的老闆還熱情的送貨上門。

回來後就開始了大掃除。屋子積壓的灰塵不少,打掃起來費時又費力。兩人的屋子毗鄰,牆壁似乎很薄,隔壁屋子的任何動靜都清晰可聞。

長達兩個小時辛苦之後,屋子頓時窗明几淨。此地是北疆氣候最好的地方,有小江南的美譽,空氣質量很高,幽幽吹進房間,讓人心曠神怡。孟緹欣賞著自己的勞動成果,在床沿坐下,伸手抹掉了額頭的汗。

不過既然要登門造訪祝明校長,不帶禮物總是不行的。

她正蹲在地上,邊整理邊翻找著自己的行李箱犯愁,楊明菲敲了敲敞開的門,已經走了進來,「看什麼?」

「我在想帶什麼禮物給祝校長比較好,我們到底是第一次登門。」

「啊,」楊明菲汗顏,「我都沒想到這事。孟緹你想的真遠,可送什麼好啊?我完全沒帶任何可以送得出手的東西啊。難道現在出去買?」

「我找找看,我可能帶了些能送人的禮物……」

她在箱子里翻了翻,把帶出來的幾件衣服取出來掛好;把書在桌子的橫架上整齊排開。客觀條件限制,她不可能帶太多書走,最後挑挑揀揀了二十分鐘,才選出了最可能閱讀和最喜歡閱讀的十本書。至於其他的,電腦里都有電子版。

不過,從箱子里取出最後那本陀思妥耶夫斯基時,有個信封掉了出來。

楊明菲彎腰從地上撿起來,孟緹剛剛擦了地板,地板上還是潮濕的。信封的邊角在極端的時間裡被打濕,不過其上的字還是清晰可見。

「這是什麼?」

其實不用問,從手感的質量上也知道了。楊明菲略略傾斜了信封,幾張照片就這樣輕飄飄落到了手心。楊明菲看清楚照片上的人,當即怔在哪裡。

「看完了嗎?」

孟緹不帶什麼表情的問,也許還帶著點微微的笑意。楊明菲眼眶就那麼一酸,慌手慌腳把信封遞還給她,說「不好意思」;孟緹微微搖了搖頭,示意看幾張照片也不算什麼,結果了信封,順手放到書桌的抽屜里。

「走吧,去祝校長家,不過先去買點禮物比較好。」

兩個人在那個不大的商場轉了轉,最後才選定挑了兩瓶酒,北疆人無酒不歡,送酒絕對是合適的禮物,價格也適中。

錢是楊明菲給的,結賬後兩人相攜而行,孟緹說:「明菲,錢當是我跟你借你的,等兩個月後再還給你。」

「不用了,這錢是小事。這麼多年的同學,別跟我客氣。」楊明菲連連擺手。

在楊明菲的印象中,孟緹從來也沒有金錢上的窘迫。實際上她可能是系裡女生中最有錢的一個。她不怎麼熱衷打扮,但衣服的水準從來也沒有低過。一群女生出去逛商場時,就可以很明顯地看出她出手的大方。尤其是在買書上,不論多少錢她都沒有皺眉過。

畢竟她父母都是教授,收入肯定低不了;還有兄嫂,楊明菲記得她某次情緒高漲,說過她哥哥給了她好幾千美元的零花錢還是壓歲錢,她本是無意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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