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謝聰(下)

闊別五六年後再看到兒時的鄰家大哥,真是有種奇妙的感受。

孟緹隔老遠就看到了謝聰,他笑眯眯和鄭若聲站在樹蔭下說話。孟緹記得他一直非常調皮,很不喜歡讀書,成績不好,在他父親謝教授的周轉下,好歹送進了一個三流大學的念書,他卻自作主張,念到了一半忽然退學,說要出去闖蕩,氣得謝教授大病一場,差點打斷了他的腿。

一路上,她都聽鄭憲文的介紹謝聰這些年闖蕩經歷,才知道他離家這麼多年,都是在社會上摸爬滾闖蕩過來的,上當吃虧不少,所幸聰明,而今混得有模有樣。

鄭憲文跟謝聰打了個招呼。兒時的鄰家大哥現在明顯帶了些豪爽氣息,煙不離手。

孟緹忍不住感慨,明明一起長大的兩個人,現在的差距已經很明顯了;一個是建築師,一個是商人,不論是氣質還是外表,都有了明顯的差距。

孟緹走到鄭憲文身邊,對謝聰一笑:「謝聰大哥,你好。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謝聰看了眼她,有點詫異,「憲文,我不是讓你去找孟緹嗎?你什麼時候找了個這麼漂亮的女朋友?」

鄭憲文眉梢一挑,加重了語氣:「她就是孟緹。」

謝聰兩隻眼睛睜得丸子大小,幾乎用得上大驚失色這個詞了:「你是那個小胖子孟緹嗎?你減肥還是整容了?」

「都沒有的,」孟緹莞爾:「謝大哥,你不用這麼吃驚吧。」

「啊?」謝聰看來是真的被震驚到了,上上下下打量她無數次,感慨不以,「真是女大十八變啊。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那個小胖子長大了這麼漂亮,真是眼拙了。真的,比我見過的那些所謂的美女都漂亮多了。」

到底是女孩子,受到這樣的恭維,孟緹忍不住笑了。這一笑更是明麗照人,好像春天都要來了。

說笑間,院子里的其他幾個同齡人也紛紛來了。因為小時候住得近,差不多當年一起長大的,雖然關係有親疏,但怎麼都是很熟的舊友。除了孟緹和鄭若聲,其他人都是男人。

然後一行人出去本市最貴的酒樓吃海鮮。謝聰請客吃飯很真心誠意,連霸王蟹都上了。所有人都笑說「真是發達」了,大概是因為太熟了,吃飯說話也沒什麼忌諱的,菜都沒完全上桌的時候,差不多每個人都灌下了兩瓶紅酒。連鄭憲文這樣喝酒很有節制的人也面帶微笑地灌了一杯又一杯。

鄭若聲看著有點著急,連連說:「你們都你少喝點。」

鄭憲文笑:「我有數。」

他的確還算清醒,哪怕喝得這麼多還不忘記給孟緹夾菜。

謝聰饒有興趣打量兩人,笑眯眯說道:「說實話,這次回來,我覺得最震驚的,還是孟緹。她變得太多了。早知道她長大了是這個樣子,當時就應該少欺負她,把人追到手才是。」

鄭若聲撇嘴,「後悔了?當時也輪不到你吧。顯然你把我哥當空氣了。」

被人提到不願意想起的舊事,孟緹臉一熱,尷尬地想解釋,可謝聰根本沒給她說話的機會,他跟鄭憲文碰了碰杯子,「說來也是。憲文對孟緹那個好,簡直是在養媳婦,我們是肯定比不上的。根本就輸在起跑線上了。」

幾個人從小到大都是開慣了這樣的玩笑,除了孟緹覺得輕微異樣,其他人都是一笑置之。她也只能不停做自我心理建設。

話一說完,謝聰正向她舉起了酒杯,臉上再不見一點醉意,卻多了跟現在觥籌交錯的氣氛不太符合的鄭重和嚴肅,「孟緹,這杯酒敬你,向你陪個不是。當年不應該欺負你的。」

孟緹也配合著端起那隻盛著飲料的精緻酒杯,「沒有的事,不就是給我取外號嘲笑我胖嗎。放心吧,這頓飯吃了,我就不介意了。」

「不是外號,是另外的事情,」謝聰笑著搖頭,他已經有了醉意,目光散亂,說話也是前言不搭後語,「當時差點害死你,真是抱歉啊。」

孟緹眼皮一跳,整個人像被冰塊凍住般的僵硬了一瞬。鄭憲文站起來,隔著琳琅滿目的飯桌探身過去,手臂一動閃電般從他手裡奪過杯子,面無表情開口,「你喝醉了。」

鄭憲文面無表情的時候往往就是最嚴厲憤怒的時候,而他現在還喝了酒,大概情緒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不過謝聰完全不為所動,他伸手要拿回酒杯,醉酒的身體缺乏平衡,跌跌撞撞的,連站起來都成了嚴峻的問題。

他重新跌回座位,一隻手支著頭想了一會,再抬頭時露出了笑臉,「我可沒喝多。憲文啊,你現在還瞞著她?」

鄭憲文表情一冷,冷冷的話脫口而出,「我沒工夫聽你胡說什麼」,說完扯過毛巾擦了擦手,一把拉著孟緹就要離開。

鄭若聲暗叫不好,欲蓋彌彰的嫌疑實在太過明顯。她一把扯住他的衣袖,用輕快的語氣開口:「哥,你激動什麼?你這是關心則亂,你們幾年沒見了,何必鬧得不愉快,謝聰你也是,真是喝酒喝多了,當年的小事故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孟緹自己都不記得了,就你還提起來。」

其他人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跟鄭若聲同齡的名叫齊東年輕人笑著說:「就是若聲這句,憲文你也別把事情鬧大了。說錯話罰酒就是。」

謝聰笑著拍了拍頭,說:「對啊,我自罰三杯。」

鄭若聲嗤笑一聲:「還喝?喝死你。」

明亮的包廂燈光下,孟緹屏住呼吸片刻,坐在位子上巍然不動,再抬頭面色如常,至少在別人眼底是這樣,她今天第一次直視鄭憲文的眼睛,清晰地開口。

「鄭大哥,你別緊張。反正那些事情我都不記得了,也不需要提起來。」

鄭憲文深深看她一眼,眼裡是細碎的波光,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這樣的舉動實在太明顯和親密了,前兩天他的表白猶在耳畔,孟緹也不敢直視,垂著頭慢慢地一點點的把手抽回來,站起來說:「我去衛生間,你們慢慢吃。」

她去衛生間洗了個臉,呆了很長時間才出來包廂。這段時間她精神都不太好,洗了臉還是有些迷糊。

結果這一迷糊,方向感也迷糊,腦子就像被驢踢過一樣混沌不清。她明明記得是從左手邊的房間出來,可推門之後卻看到了幾對年輕男女抱成一團親成一團的可怕畫面,還以為自己走入了某個平行世界或者是異時空,面紅耳赤地關上了門。

有風從走廊盡頭飄過來,把她吹得清醒了一點。走廊兩側都是關得嚴嚴實實的門。孟緹竭力回憶著來時路,確定了所在位子,順著華麗的狹長走廊拐了個彎,站在迷宮一樣的包廂中的十字路口,進退維谷。

孟緹想起來時,鄭憲文打趣說的那番話,「不論是哪個建築師設計的,想必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人迷路。」

但孟緹很肯定的知道,自己絕沒有走錯。因為她聽到了某個角落傳來的熟悉的聲音,那是鄭家的兄妹兩,似乎正在爭執。

鄭若聲聽上去只能用氣急敗壞來形容,「哥,你別一提到那件事兒就就犯糊塗。謝聰也是喝多了才提起來,你這麼給他臉色看像什麼樣子。你還沒看出來嗎,這麼多年不見,他早就改了性子了。」

鄭憲文聲音冷冰冰,帶著不耐煩的怒氣,「他該知道什麼可說什麼不可說。」

「這麼多年都過去,就你還介懷當年的事情。孟緹自己都說了不介意,你到底著急個什麼勁,」鄭若聲頓了頓,「就算她知道當年是你砸了她的頭又怎麼樣?這麼多年過來,你對她已經仁至義盡,就算有天大的對不起,都沒什麼不能彌補的。別的不說,就看今天這頓飯吃的,你就差沒親自喂她吃飯了。連我這個親妹妹在你心中的分量也沒她多。如果她再不懂事生你的氣,那也是太無情無義了。」

「不僅僅這樣,」鄭憲文沉著聲音,「如果她因此想起來別的事情,怎麼辦。」

鄭若聲「嘿」了一聲,「十幾年前的事了,她哪裡能記住。就你那麼膽顫心驚。」

「我把她的病例給宋沉雅看過,她情況很特殊。不過憑她自己的力量是想不起的,我更擔心——」

他頓了頓,鄭若聲問,「擔心什麼?到底有什麼事情不能跟我說?」

鄭憲文不予回答,聽上去比剛剛鎮定多了,「沒什麼。我能處理,總之這頓飯沒法吃了,等孟緹回來就走。」

然後對話消失,四周安靜多了。

暗處的孟緹後退了兩步,聽到關門開門的聲音。從抱著頭蹲在地上,頭埋在膝蓋里,肩膀就瑟縮起來。她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聽到不應該聽到的話,偏偏還做不到無動於衷。所有人都瞞著她一些事情,這是確定無疑的。而她一點線索都找不到。

有人拍他的肩膀,她抬頭一看,是面容英俊的服務生,嗓音也很細膩溫和,「請問,需要幫助嗎?」

孟緹定了定神,連續喘息若干下,因為震驚而失血的蒼白面容才多了一點血色。她扶著牆,站了起來。動作太迅速,眼前金星毫無章法的亂飛。牆上貼著細膩精緻的牆紙,有著凹凸不平的紋路,有些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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