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驚雷(上)

一晚上輾轉反側,睜開眼睛到了第二天一早,生活朝著另一個軌道划過去。

第二天孟徵就買了一大堆參考資料和相關的書拿給她,言下之意十分清楚,是委婉地勸她看書學習,準備這邊的研究生入學考試。孟緹英語雖然還不錯,但要應付接下來的考試還是要費力氣,不過在英語的大環境下,怎麼也比國內好了很多。她好多年沒有活在孟徵的眼皮子下,這一下子,無形的壓力無處不在。

第三天是周末,孟徵帶著她去附近的商場,買了不少衣服回來。她出國時沒帶什麼衣服,而天氣卻日復一日的炎熱了。

孟緹對自己的穿著打扮一向不自知,隨便選了幾件就要去結賬。

可沒想到孟徵極有耐心,逼著她每件都試過,看上去合身才點了頭。

「外表很重要,我不希望你馬虎對待。」

孟緹跟在他身邊走出商場,靜了靜片刻才問:「哥,你和爸媽……到底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沒有什麼事情,」孟徵拿過袋子,「阿緹,跟家人在一起生活不好?」

孟緹連連搖頭矢口否認,「不,不是的。」

「我們年紀相差太大,你一直跟我不太親,我能理解,」孟徵表情嚴肅,「對我,或者對你嫂子有意見嗎?」

「沒有,」孟緹簡直都要被他問哭了,「我怎麼會有意見。」

能跟父母家人在一起生活不論如何都是好事,她也很希望能和最親的人住在一起。可是父母在某些事上的迂迴和避而不談始終存在的,孟緹心裡就像有塊石頭,堵得都無法喘息。

孟徵嘆了口氣,「你不願意在美國,是惦記著什麼人?我記得你沒有男朋友。」

孟緹的手指就那麼抽搐了一下,她吸了口氣,竭力讓自己鎮定:「……我是沒有男朋友。」

「嗯,」孟徵頓了頓,大步流星邁著步子,隨口問她,「那個老師趙初年,你捨不得他嗎?」

猛然聽到這個名字,就像一把鋒利的鑿子打進大腦。孟緹眼皮猛然跳了跳,聲音虛弱了好幾分,想掩飾,但從來也不會撒謊,一時間嗓子好像被人堵住,下意識張了張嘴,竟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答案已經昭然若揭。孟徵在她面前停住,看著她一會,才說:「如果你覺得不好開口,回去後把他的電話給我。我給他打個電話,感謝他這段時間對你的照顧。」

孟緹勉強一笑,費力地搖了搖頭,「不了,我自己打。」

雖然孟徵這樣說了,但她還是猶豫了足足一天,拖到那天午夜才打了電話回國。這已經是拖得沒法再拖的結果,按照原計畫她現在應該出發上回國的飛機了。

因為心裡空蕩蕩,事先還先給王熙如打了個電話,胡吹亂侃了一通,才略微定了神。

夜風吹入窗戶,她覺得有點冷,瑟縮起了身子,小心摁了趙初年的手機號,把聽筒拿到了耳邊。這邊是半夜,那邊應該正中午。電話打過去,那邊是喧鬧得翻了天,應該是在走廊上,不然就是食堂。

趙初年說了句「稍等」,半分鐘後聽筒里就安靜多了。

孟緹遲遲疑疑開口:「你在吃飯嗎?那我還是一會再打給你。」

「沒關係,」趙初年聲音里全是喜悅,「阿緹,你要回來了?明天什麼時候到?」

孟緹咬著唇,沉默了很久,久到電話那頭的趙初年都不安了,才說:「趙老師,如果我不回來了……」說著就啞了嗓子,下面的話不論如何都實在說不出口。

雖然隔著偌大一個太平洋,氣氛頓時就有了微妙的改變。趙初年反問:「什麼意思?你不回來?你不回來打算去哪裡?」

「一家人讓我就在美國念書,這幾年都不回來了。」

趙初年的聲音高了八度,震驚和不可置信混合起來的情緒疊加在聲音里,「什麼?」

孟緹幾乎想像出他此時的表情,有異樣的暗光出現在他稜角分明的面頰上,然後轉瞬即逝,他眼睛很亮,像是磨光的針尖一般。

大概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談起這個話題,可也不能不說。孟緹聽到趙初年不均勻地低喘,他從來也沒有這麼沉不住氣的時候,可想而知他現在多震驚。

她猶豫了一下,聲音壓得很低:「趙老師,對不起,我也不想的。」

趙初年再開口時聲音帶著咬牙切齒的力度,「阿緹,你不能忽然就告訴我這個驚人的消息。你讓我怎麼辦?你當時答應我什麼?陪著我?不離開我?」

孟緹幾乎都要哭出來,低低地,斷斷續續地說「對不起」。

「阿緹,你用自己的腦子想一想。你是成年人了,可以做決定和選擇。」

她哽咽了,「趙老師,你不要這麼說。他們是我父母,我親哥哥啊。」

這句話讓趙初年沉默了一會,再開口時鎮定多了,「我不明白,為什麼決定這麼著急?」

「不要說你一點都不知道,我之前也完全不知情。昨天晚上,爸媽才跟我說起,讓我就留在這邊念書,明明之前他們從來都不干涉我的選擇,忽然就態度強硬起來。」

趙初略微鎮定:「學校還有手續,你的答辯,你不可能一直不回來。」

「我會在答辯前回來,」孟緹苦笑,「現在是走不動的,我哥哥做事效率又高,給我準備了好多資料……我哥,我爸媽還是有一些關係的,他們都在幫我聯繫美國這邊的學校了,只要我能過入學考試,都沒問題。」

趙初年聲音苦得好像滲入了黃連水,「阿緹,不要怪我生氣。這事太突然了,我沒有心理準備。」

孟緹咬著唇角,「我也沒有心理準備。前天我媽還買了禮物讓我帶回國送給鄭伯伯一家,昨天就忽然變卦了。我懷疑他們有事情瞞著我,但我怎麼問都不肯說。」

趙初年又靜了半晌,再開口時聲音恢複了清越,「你讓我想一想。不論怎麼樣,阿緹,你都要記住,我在等你回來。」

說不出什麼話,也沒辦法答覆什麼,連句肯定的話都說不出口。孟緹握著電話筒,抱著膝蓋坐在看著窗外的月光,茫然「嗯」了一聲。

趙初年掛上了電話,已經面色鐵青,他站在教工食堂外走廊上,覺得陽光燦爛得好像金色的火焰,來勢洶洶,要燒盡世上一切事物,而他孤立無援地被困在那股無處不在的高溫熱量中央,從腳跟到頭髮都要燒起來了,眼睛被熏得不能視物,滾燙的刀子從他心頭割過,滲著血跡。

幾位外語學院的年輕女老師吃了飯,從他身邊經過,本來準備跟他打個招呼聊幾句,冷不防看到這樣的甚至可以說灰暗陰鬱的臉色,無不大吃一驚。她們面面相覷著,領頭的劉老師猶豫一會,還是問:「趙初年,你怎麼了?」

他一言不發,抬了抬眼皮,周遭的一切人和事物都不再認識。陰霾的眼風掃過去,就像寒夜裡的刮過來的刀子。

沒有人看過他那樣可怕的表情,震驚地對視一眼,尷尬地離開了,小聲議論著。

「我從來沒看到他那個表情,好像要吃人或者殺人一樣。」

「剛剛在食堂吃飯的時候還好好的,有說有笑的。」

「確實很嚇人,我以前怎麼會覺得他好說話呢。」

「不過還是蠻帥的嗎。偏偏他今天還是穿著黑白配,很像一部老的好萊塢電影的男主角。」

「哪部?」

「呃,讓我想想……」

這些交談趙初年無不入了趙初年比其餘人靈敏的耳朵,但也只是無意義的字句而已,完全連不起來。他告訴自己要冷靜,必須要全神貫注地評估著利益關係,片刻後拿出手機,找到鄭憲文的手機號,準確的撥了出去。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這是兩個人第一次在電話里交談,鄭憲文本來正在改圖,但看到是趙初年的來電,隨即集中了精神,放下手裡的鉛筆,揉了揉額角,極客氣禮貌地開口。

「你好。」

這個時候沒有必要再說廢話,趙初年直截了當開口,聲音冷得好像冰渣:「鄭憲文,阿緹說不回國這件事你知道多少?」

鄭憲文一愣:「什麼?」

那是十足的震驚,想來這件事也極大的出乎他的意料。趙初年捏緊了手機,青筋一條條甭在手背上,「你會不知道?她說她不回國了,以後都不回來了。」

「我完全不知道,」鄭憲文頓了頓,緩和這個消息帶來的震驚和無措,「我馬上問一下孟徵。」

想著趙初年在電話里那些話,孟緹縮在床上,身體蜷縮起來,把頭埋在了手心。夜晚十分靜謐,昆蟲低低的鳴唱。電話聲響震動了整間屋子。

倒不是第一次在半夜聽到電話響,孟緹剛來美國的當天晚上就發生過類似的事件,那是孟徵的同事。因此孟緹略微猶豫了一下自己是否要去接聽,電話響聲就停止了,隔壁響起了極低的說話聲。

孟緹的卧室旁邊就是兄嫂的卧室,共用一個大陽台。考了到孔文君產後身體欠佳,神經虛弱,他們往往睡得比較早,孩子也是交給孟家的老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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