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嘆息(上)

離開遊樂園時已經是下午了,太陽偏西,陽光幾乎是貼著地面照射過來,把兩人的影子連同憤怒都拉得老長。趙初年看了看時間,說:「謝謝你請我玩了一天。去我家吧?我做飯,怎麼樣?吃完飯我再送你回去。」

孟緹想起第一次去他家時的不告而別,愧疚湧上心來,笑著點頭:「能白吃一頓我是沒有意見的。趙老師,我才要謝謝你帶我過來,今天玩得很開心。」

「那就好,」趙初年眉目間都是難掩的喜悅,「我們先去超市好了。」

兩個人聊著天朝遊樂場大門走去,趙初年很詳細地問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孟緹不是挑剔的人,說「什麼都好,不用顧忌我」,趙初年正要說話,不過手機卻響了。

屏幕上顯示的是全然陌生的號碼,還是接聽了。

孟緹在他身邊站住,等著他接電話,電話里有隱約的聲音,嘈雜得很。

趙初年的好心情顯然被這個電話破壞掉,表情不豫,微微凝住眉頭,說了句「我一會過來」然後掛了電話,看向孟緹,表情里無奈和歉疚兼而有之:「阿緹,偏偏遇到了意外情況。我研究生時的同學過來出差,在火車站被人偷了錢包手機,寸步難行。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人有失足,馬有失蹄嗎,」孟緹十分瞭然,「不過被偷了錢包手機是很麻煩,簡直想起來就頭大,你先去火車站吧。」

「不,也不會這麼著急。我先送你回學校。」

「又不是一個方向,你送什麼?」孟緹驚訝地搖搖頭,「火車站本來就人多,你同學肯定很著急了,別讓人家等著。我自己搭公車回去就好。」

公車站就在遊樂場大門外左側幾十米的地方,並不遠,趙初年看了看,稍微放下心,伸手整了整她的衣服:「阿緹,回去路上小心點。」

「好像車子來了,我不多說了,再見。」

孟緹跟趙初年道了別一路小跑過去,敏捷地跳上了公車。公車在城市裡轉了圈,路過市中心的某站時卻忽然想起昨天鄭若聲給她的地址,他買的房子所在的小區,一時衝動就下了車,試探著找上門去。

她心裡有數,如果不快點跟鄭憲文說清楚,拖得越久兩個人關係就越來越僵了。

她其實並不抱任何希望,沒想到竟然一路順利。沒有保安攔住她,大廈的大門也是敞開。一鼓作氣走到了門口。摁門鈴時也只是試試看,沒想到門很快就打開了,暖氣和眩白的光芒撲面而來,這間屋子光線極好,孟緹一瞬間只覺得刺眼,片刻後才看清鄭憲文。兩個人都沒想到在這裡遇到對方,一時間兩個人都愣住了。

鄭憲文相當驚訝她現在在這裡,一怔之後說:「阿緹,你怎麼來了?」

聲音里沒有任何喜悅。孟緹站在門口尷尬得要命,硬著頭皮說:「鄭大哥,小聲姐說你搬出來一個人住了。我想來看看你,跟你道歉。」

鄭憲文對她的道歉置若罔聞,皺著眉頭:「來之前怎麼不給我打個電話?」

「我手機沒電了……」

鄭憲文「嗯」了一聲,依然矗立在門口,沒有請她進屋的意思。

他臉上的不快清清楚楚,絕不是歡迎的模樣。鄭憲文一直以來都不喜歡別人進他的房間動他的東西,孟緹咬了咬唇,跟他道別,「鄭大哥,你忙吧,我先走了。」

鄭憲文微微點了點頭:「好,我有空了跟你聯繫。」

孟緹勉強笑了笑,鄭憲文這次的生氣真是大了,這麼幾天了依然不給她好臉色。她黯然的欠了欠身,就要離開,卻被屋子裡傳出來的清脆女聲叫住了。

「小姑娘你等一等。憲文,怎麼不請人進來坐一坐?」

孟緹愕然的抬起頭,只看到鄭憲文身後站著一個漂亮的年輕女子,從一片白光里走出來。她看上去跟鄭若聲一樣大,五官明媚,打扮得十分得體,穿著高領的白色毛衣和深色牛仔褲。

鄭憲文神色不豫,低聲問:「你怎麼出來了?」

被問到的女人輕輕快快的一笑,大方而有得體,「我聽到說話聲就過來了。沒想到你都不讓人進屋,我實在看不下去。」

說完又看向孟緹,對她招手,滿面都是笑容:「我猜你就是憲文常常說到的那個孟緹小妹妹了吧?快進屋吧。」

孟緹連連搖頭:「不,不了,你們聊。」

「快進來,別客氣。」

情勢如此,鄭憲文也不好再說什麼,側了側身,從鞋櫃拿出一雙拖鞋放在地墊上,返回屋內。那個年輕的女人則沒有挪位,抱著胳膊笑眯眯站在玄關,等著孟緹換了鞋,笑著拉過她的手一起進屋。

這樣熱情和自來熟的人,孟緹之前從未遇到過,等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後,她第一個問題就是:「你是……」

她自我介紹:「我叫宋沉雅,是鄭憲文的朋友。」

孟緹連忙說:「啊,你好。」

她這時才有空打量鄭憲文的這套屋子,總面積大小不知道,但客廳非常大,裝修得非常漂亮,昨天鄭若聲搬的那架鋼琴靜靜放在客廳轉角的台階上,大概是因為鄭憲文沒有來得及打掃的緣故,包裝還在。孟緹很想保持禮貌,不要左顧右盼,可眼睛始終不夠用,架子上的青花陶瓷,牆紙的紋路和顏色,連桌子的顏色跟屋子的風格都如此搭調,在夕陽的光芒中異常溫暖。

「屋子不錯吧,」宋沉雅笑道,「果然是建築師的屋子。」

孟緹詫異地側頭過去,看著她:「呃,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是心理醫生,猜人在想什麼是我的拿手本領。」宋沉雅始終面帶微笑的,主人般的給她斟茶倒水。那麼熟練的姿態,肯定跟鄭憲文關係匪淺。孟緹匆匆忙忙到了謝,掩飾情緒的喝了幾口水,把茶杯放在茶几上。

然後才發現茶几上居然有厚厚一沓書和雜誌,看題目都是《兒童心理學》、《兒童記憶》、《記憶的缺失和誘導》等,一看就是極其專業的書籍。她想著自己肯定是看不懂的,也沒有多加留心,可目光隨意掃那唯一一本本攤開的書頁時,才發現也不是那麼難懂。

那是數行用紅筆圈起來的字。

「有人認為,孩子從來不會撒謊,他們能夠準確地回憶他們大部分的過去經歷,而且,他們接受暗示影響的程度決不比成年人更甚。

但更多心理學專家的研究認為,年幼兒童通常不能對幻象和現實作出分別,他們極易受到暗示,而且,他們實際上不可能對過去的事件提出可靠的證詞。與年長兒童和成年人相比,年幼兒童更易於受到暗示影響,也更傾向於產生記憶歪曲。……

年幼兒童及額葉受傷的患者所表現出的記憶虛構,為我們提供了令人震驚的證據表明,對往事的某一回憶的主觀經驗,可以同時既是令人確信不疑的,又是完全錯誤的……」

書被猛然左側伸過來的手合上了,書頁併攏間迸出一陣風。

孟緹抬起頭,看到坐在另一張單人沙發上的鄭憲文探身過來,拿過書隨手放在那一大堆書里,隨便插了進去。兩個人的視線不期而遇的對上片刻。

想起他那麼忙,孟緹詫異地開口:「鄭大哥你原來對心理學有興趣啊。」

鄭憲文手臂搭在沙發扶手上,很輕鬆適宜的表情:「書都是宋沉雅的,我隨便翻翻而已。」

「噢,這樣。」

宋沉雅拍了拍那沓書,漫不經心翻了翻:「對,書是我的。今天過來拜訪憲文的時候,就帶過來了。我的主要研究方向是兒童心理學。」

「噢,」孟緹沒話找話,「那一定很有趣吧。」

「一般來說心理學都很無趣,甚至是悲哀的。」宋沉雅搖搖頭,收攏了手裡的書,略帶嘆息開口,「尤其是對兒童而言。」

孟緹對這個啞謎不明所以,「呃?」

「兒童時代是一個人最重要的階段之一,兒童的心理也是最微妙和單純的。一點點小事都可以改變一個人。兒童的心裡發展就像種子的生長一樣,稍微風吹草動就會破損,甚至連記憶也不真實了。」

這話題越來越遠了,孟緹聽得茫然無措;鄭憲文不做聲地看了她們片刻,呼出一口氣來,搖搖頭笑了:「又開始賣弄了。這樣的專業知識她不懂的。」

孟緹臉上一熱:「是啊,宋醫生,對不起,讓你對牛彈琴了,我確實不懂的。」

宋沉雅拉過她坐到自己身邊,慢慢收住了笑容,「那我們說一個實際的案例好了,剛剛我就在跟你鄭大哥討論這個案例。怎麼樣,你願意聽嗎?」

孟緹連連點頭,「當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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