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白雁(上)

雖然孟緹對自己頭上的傷痕並不在意,但趙初年似乎上了心。接下來的幾天,孟緹在學校里碰到過他幾次,他都有心無心的談起這個話題,中心都是勸她跟著他去醫院檢查。他的誠懇就和孟緹覺得自己十分健康,不想去醫院的想法一樣堅定,領教過那份堅決後,趙初年終於不再提及。

那是正是中午,他下午還有課,沒時間多談,嘆了口氣就離開了。

在第一節上課後,王熙如第一次跟趙初年離得這麼近,瞧著趙初年的背影,吸了口氣直感慨:「哎,近了看,好像更帥了。唔,為什麼你總能遇到帥哥?你那個鄭大哥也是。」

孟緹「哈哈」笑了幾聲:「我運氣比較好嗎。」

「我看也不怎麼好,不是表白被拒了嗎,」王熙如笑眯眯,「話說回來,你頭上怎麼有舊傷?聽趙老師的語氣好像很嚴重。」

孟緹擺手,「談不上什麼嚴重。我可一點感覺都沒有。」

「沒問題當然最好,」王熙如說,「問問你父母怎麼回事吧。」

「等他們打電話回來了,我再問問看吧。」

「這才對——」

聲音被手機鈴聲打算,戛然而止。王熙如從書包里摸出手機,一看到號碼就皺起眉頭,作勢欲掐,但猶豫幾次後,還是拿著手機煩躁地說話。她脾氣一向很好,講電話的時候都是細聲細氣,溫柔可人,這樣無奈的表情孟緹還是第一次見。看來王熙如最近似乎過的也不怎麼如意。

一通電話說了十多分鐘,直到兩人走進教室才告一段落。兩個人坐下,孟緹捅捅她:「怎麼了?為什麼那麼鬱悶?」

「我帶的那個輔導班的一個高三的學生,死纏著我問題。」

上課時間未到,上自習的人也寥寥無幾,她們兩人坐在空曠的前排,小聲說話也沒關係。

「你哪有那麼多時間理他啊,你就是個輔導班老師,哪裡負責那麼多,」孟緹為她不平,「讓他去問他數學老師啊。」

「我說了,」王熙如捏著拳頭,「他也不肯,我經不住他纏,給了手機號,就更麻煩了。」

「咦,這麼主動,被小弟弟瞧上了,」孟緹笑容詭異,「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王熙如王老師。」

王熙如淡定地看她一眼,一幅大量能容的樣子。

孟緹覺得她可能沒聽懂自己的意思,於是補充:「師生戀。」

「我剛剛還沒說你呢,」王熙如反駁,「我跟他是師生戀,你跟趙老師,趙初年算什麼?」

孟緹睜大眼睛,手裡的筆跌落在了桌子上,濺出了點點墨水,「你說什麼?」

從來不知道王熙如這麼伶牙俐齒。被人抓住了把柄就是現在的感覺,無地自容,臉也不可抑止地熱起來,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人這麼說了,但一時間訥訥,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連為自己辯解都說不出來。趙初年對她,確確實實太周全了,無可指摘。

一瞬間被審問者變成高高在上的審問者。王熙如神氣活現地嗤笑一聲,指了指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機,「你跟趙老師那點事,還想瞞我嗎?我不過就是接了學生的幾個電話,哪像你,電話簡訊沒斷過吧,一起吃飯都吃了若干次了吧,連你頭上的舊傷都知道。」

「那個,舊傷是湊巧發現的,我們恰好很知己,很志同道合。」

王熙如托腮,頗有風度地拿手指敲了敲桌子,「知己?騙誰呢。別辯解了。承認跟趙老師有關係又不丟你的臉,反而讓人羨慕,例如我就不介意跟他傳緋聞。交代吧,你們怎麼好上的?前段時間忙著改論文,沒時間問你,現在說吧。」

「什麼好上的,說的那麼難聽,」孟緹乾笑了幾聲。

「若要人不知啊,除非己莫為,」王熙如嘆口氣,「你漏洞太多了。我們天天在一起,總會發現紕漏的。前幾天晚上你們一起吃飯了吧,被楊明菲看見了。她回來繪聲繪色的描述說,趙初年那雙迷人的眼睛就沒離開你身上,簡直是要把人看融化了,不是情侶簡直沒人信。」

孟緹只好不說話了,深深感慨自己引火燒身的本領,嘆服王熙如轉移話題的功力真是爐火純青。

王熙如覷她一眼,拍拍她的肩膀:「趙老師挺不錯的,人那麼帥,心底也挺寬厚的,又關心你。」

話音一落,王熙如的手機忽然就震動了,王熙如看一看號碼,立刻皺起眉頭;孟緹可算抓住機會了,試圖反擊回去:「你還是解決掉自己的麻煩再說吧,嘿嘿,小心人家找到學校。」

王熙如捏著手機扶著額頭,連跟她還嘴的力氣都沒有了。

雖然似乎最後兩個人都不沒能討得對方的便宜,但王熙如的話確實讓孟緹心中起了不安。他的手指穿過頭髮的感覺依稀還在,是極其溫柔的撫摸,像是溫暖的水漫過頭髮,或者微風的力度。她扯了扯頭髮,想著如果傷疤如果真像趙初年說的那樣嚴重,她又怎麼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上完自習回到家後已經是十一點了,站在樓下看到鄭家客廳燈火通明,先回去放了書包就去敲門。她知道鄭柏常和柳長華向來睡得早,現在還在客廳的人多半就是鄭憲文了。他最近忙著設計,早出晚歸,果然一問才知道,他也剛剛回來不久,應該是吃了宵夜才回來的。開門之後就跌坐電視對面的長沙發上,像是覺得客廳的燈太亮,拿手蓋住了眼睛。西裝扔到一旁,襯衣解開了幾顆扣子,深藍色的領帶解了一半,歪歪斜斜掛在脖子上,襯衣下的鎖骨隱隱約約。

走得近一點,就能聞到他身上還帶著酒精和食物的香氣。孟緹詫異:「你喝酒啦?」

鄭憲文對她的來訪毫不意外,手還蓋著眼睛,「今天設計圖全部完成,這是我回國第一個設計項目,自然喝了一點。」

孟緹比他還興奮:「啊,恭喜啊。完成就好。是什麼樣子的商業大樓?」

「過兩天給你看圖紙,」鄭憲文揉揉額角,「阿緹,給我拿杯水。」

「好的。」

孟緹很快拿著溫度適宜的水杯放到他手裡,又從衛生間洗了條熱毛巾出來,幫他擦臉。他看來是喝了不少,臉頰都是紅的,被酒液一激,眼睛亮得嚇人。真是劍眉星目,眸光投射到哪裡,她的臉就熱到哪裡。

回來後第一次跟他這麼近距離,他的呼吸掃過了她的臉。孟緹沒來由的想起了三四年前的某一個相似的夜晚,那時候似乎也是這樣,他也是剛剛完成某項設計,喝醉了酒被人送回來,躺在沙發上打盹不願意起來,彆扭得像個才上高中的大男孩。恰好鄭家父母都不在,她就像個小丫鬟一樣跑來跑去地服侍他,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反正一直以來她都是他的小跟班。

照顧他洗臉喝水之後,孟緹幫他脫衣服脫鞋,本想著幫他擦身子,這時他猛然睜開眼睛,一把拉她入懷,把她壓在身下,眼睛還是一樣的亮,一句話不說捧住了她的臉,吻了上去。

那時候的孟緹完全蒙住了。她是暗戀鄭憲文若干年,看過了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忍不住想,暗戀其實也並不需要讓他知道,自然做夢都沒想到跟他接吻。

雖然那段時間鄭憲文身邊的確沒有女朋友,但之前他身邊從來不缺人,從高中開始就是如此。孟緹還記得,經常有漂亮的女孩子在樓下等他幾個小時,還是她去告訴鄭憲文有人來找他才不緊不慢下樓去。鄭憲文的每個女朋友都是國色天香知書達理我見猶憐,對比得她就像是路邊的圓滾滾的醜小鴨或者歪脖子樹一樣難看,絲毫不敢存著覬覦之心。

可沒想到鄭憲文居然吻她,並且極有耐心,舌頭一點點舔著她的唇,熟練地撬開她的牙齒,跟她的舌頭卷在一起。酒精讓他有點沒有分寸;也讓孟緹昏頭轉向,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或者是無意中掉入什麼電影場景中。漫長的唇舌交纏後她整個人都傻瓜掉了,也不知道是因為缺氧還是震驚,就像塊被格式化的硬碟空白著,或許還有幾條壞道。

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很想問問鄭憲文這算是什麼,可鄭憲文卻趴在她身上睡著了,臉貼著她的臉,唇蹭著她的脖子,表情十分安靜。

鄭憲文她認識了一輩子,是極有自制力做事也很有分寸的人,有過那麼多女朋友但沒有一個真正找過他的麻煩。他就算是喝醉了,也不像會酒後失德胡亂吻人的人。於是她沾沾自喜地想,鄭憲文那麼吻著她,也不會完全不喜歡她吧,忐忐忑忑地思考了好幾天,最終才敢鼓足勇氣去告白。

這重重的前塵舊事讓她雙手都哆嗦了,垂下目光不敢再看他的臉和形狀優美的唇。

「好了,我自己來,」鄭憲文看見她握著毛巾的手指直顫,嘴角的笑意不穩,嘆了口氣,放下喝空的水杯後從她手裡拿過濕毛巾,拉住她的雙手坐到自己身邊,「阿緹,這麼晚了有事吧?」

孟緹這下子才想起自己的來意,迅速點點頭問:「是想問一點事情。鄭大哥,我的頭小時候受過傷嗎?」

鄭憲文「嗯」了一聲,前傾了身子,把毛巾慢慢擱上茶几,不明所以地看她一眼。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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