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下)

那席話一直在孟緹腦子裡徘徊不去,然後才想起自己借了書這麼久再次忘記還給他。實在是前段時間寫論文太忙了。她的生活高度自律,也算是個理智的人,再怎麼喜歡某本小說,也不會因此而玩物喪志。

第二天她就帶著從趙初年那裡借來的《驚雷》和《白雁》去複印了一下,轉身就去了文學院。她在網上查了查趙初年的課表,知道他下午還有課,現在這個時候肯定還在學校。

十月走到了尾聲,樹葉開始變黃和脫落,天氣已經有了深秋的寒意。作為全國排名前十的綜合性大學之一,學校里的教學樓各有氣派。和數學學院大樓相比,文學院顯得很浪漫,文氣俊秀。外種植的楓樹抹著一層金色陽光,異常耀眼。孟緹熟門熟路的進了大樓。

趙初年和幾個年輕的講師共用一間辦公室,是在文學院的幾個大的辦公室里,她上到二樓,伸手敲了敲走廊邊半掩的門。

明明屋子裡有人壓著嗓子說話的聲音,可遲遲沒人開門。

孟緹從半敞的門裡看過去。辦公室並不大,也一覽無餘。趙初年和另外一個男人站在她視線盡頭的某張桌子旁邊,低聲交談。

趙初年還是慣常的休閑打扮,白襯衣外罩了件淺色的擋風外套,襯得手長腿長;他微微低著頭,慢條斯理翻著桌子上的某個文件夾,顯得悠閑散漫。

他對面的那個男人本來模樣還算英俊,穿著剪裁十分合適的西裝,現在五官盡數扭曲,大概是咬著牙齒,臉部肌肉緊繃,目不斜視的眼睛裡全是燃燒的火焰,看上去就好像一顆即將要爆炸的定時炸彈,隨時可以把趙初年炸成齏粉。

孟緹微微皺起眉頭,那個人實在不太像學校的老師。

兩人低聲交談了幾句,趙初年還是一貫的淡定,可那個男人卻猛然一捶桌子,憤怒男聲猛然在辦公室炸響,「你他媽不知道是哪裡撿回來的野種,居然想騎到老子頭上去!」

就像有人在那個聲音里放了把火,充滿了讓人震驚的憤怒和力度。不過那股憤怒也就僅僅維持了很短的時間,屋子裡安靜了片刻,似乎是發脾氣的人中氣不足,為了逞能吼了一句後,後面連話都說不出來。

好像窺見了某種不該窺見的秘密,孟緹一時都愣住了。趙初年還是那種沒表情的模樣,完全不為所動,嘴角以極緩的速度挑上了一絲莫名的笑紋,張張嘴說了句話,那個男人臉色巨變若干次,一捶桌子,朝門口走來。

真是沒挑對時間。孟緹剛剛提起腳要閃人,沒想到門卻被人「呼啦」一聲拉開,那個年輕男人殺氣騰騰的從屋子裡走了出來,狠狠一摔木門,「哐當」撞在鎖上,震動得整條走廊都在嗡嗡直響;孟緹雙耳發麻,站在門前略微一愣,竟然忘記了讓路。

因為有人擋住了去路,男人煩躁而憤怒,陰沉著臉朝她一揮胳膊,彷彿是趕跑什麼討厭的蚊子蒼蠅。看上去是輕描淡寫的動作,力氣卻大得驚人,孟緹感覺冷風從臉上刮過,一陣大力襲來壓住她的肩膀,打得她踉踉蹌蹌,朝後連退好幾步,先撞到了肩膀,後腦勺也在牆壁上磕了兩下。

其實這些都是一瞬的事情。反應過來的時候,眼前金星亂飛,孟緹憤怒地抬起頭,剛剛想憤怒地指責「你打到了人難道道歉都沒有一句,連基本的禮儀都不知道嗎」,可那人早不見了,她只聽得到皮鞋踩得地板咚咚有聲,在整個樓梯間一層層迴響,給摔門聲加上了完美的腳註。

孟緹揉著後腦勺,氣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自己怎麼遇到這麼個不懂禮貌的人渣;一瞬間破口大罵甚至殺人的心情都有,可卻在看到趙初年三五步從辦公室衝到自己面前的時候沒了脾氣,他很著急,大概臉都變了顏色,孟緹還沒看清楚,就被他摟住了肩膀。

趙初年是被門的響聲驚動了,出來看到孟緹扶著頭站在門外,聯繫到各種聲音,嚇得臉都變色了,當即一手扶住她的胳膊,一隻手隔著頭髮,謹慎而仔細的摸著她的頭頂,急促地問:「阿緹,撞到哪裡了?疼不疼?一定很疼吧,啊,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因為太緊張,連邏輯都沒有了。

趙初年的手在她頭髮間活動的感覺讓孟緹心裡泛起古怪的感覺,她側了側身子想從他的掌心下躲開,可惜整個人被他攬住根本躲不了,只能抬起手撥開他的手,但怎麼比得過他的力氣,只好說:「還好,現在沒剛剛那麼疼了,不用去醫院。」

趙初年並沒有因為她的話而感覺到寬慰,還是很緊張,半抱半扶的把她拖進門內,按在椅子上坐下,「撞到頭了不是小事,讓我看看,現在頭暈嗎?」

「剛剛是有點暈,現在沒事了,趙老師,你實在太小題大做了。」孟緹要站起來,被他一隻手壓在了凳子上,動彈不得。

她頭髮又柔又亮,並不是那種純黑色,在中午的光線中泛著淡淡的栗色。她扎著很高的馬尾,趙初年小心的解開皮筋放塞到她手裡,才發現原來她的頭髮比自己想像還要長一點,好像蔓延過脖頸的絲綢。他看著她的後腦勺,低聲問:「你是來找我的嗎?怎麼事先不給我打個電話?」

「是啊,」孟緹分散了注意力,才散去一點的怒氣凝聚起來,「沒想到一來就遇到這種倒霉事。趙老師,那個人是誰啊。」

趙初年眸子里光芒一冷,手指一點點分開那柔軟如絲的頭髮:「對不起。我會讓他給你道歉的。」

「趙老師你認識她?」

「是,」趙初年言簡意賅,「他是我堂兄,趙律和。」

孟緹納悶,「他不是我們學校的老師吧,來學校幹什麼?」

「自然是找我的麻煩,」趙初年小心摁了她頭上的幾處,「這裡疼不疼?這裡呢?」

「不疼不疼,不過他——」孟緹扯玩著手裡的皮筋。她不是多管閑事的人,硬生生把「為什麼找你的麻煩」咽了下去。

欲言又止的感覺就好像生吃了雞蛋一樣不舒服,猛然收住的痕迹如此明顯,趙初年又怎麼會聽不出來,停住了手說:「他是我大伯的大兒子,是名正言順的長孫,可惜爺爺不喜歡他,比較偏愛我這個沒爹媽的孫子。但是家產只有那麼多,所以我們一直存有芥蒂。」

他解釋得很清晰,孟緹卻聽得頭皮發麻,抽了抽嘴角,不掩驚奇和好奇地笑起來:「你說得很像豪門恩怨啊。」

「這跟是不是豪門沒有關係,只是人性而已。就算只為了蠅頭小利,也會發生兄弟鬩牆的事。」

孟緹「嗯」了一聲,然而兄弟反目到底不是什麼好事,她自己兄妹和睦,不是太能理解這種同室操戈欲致對方於死地的激烈感情,想著說什麼妥當的話安慰他,卻訥於言辭。

她在肚子里打腹稿,趙初年卻毫不客氣的打斷她的思緒,聲音綳得緊緊的,「阿緹,你頭受過傷?還是做過手術?」

「啊?沒有啊。」孟緹納悶。

趙初年盯著她的頭頂,「你頭上有條五六厘米長的疤痕。」說著指腹穿過她的頭髮,小心翼翼的從那道舊疤痕上掠過去,「這裡,感覺到了嗎?疼嗎?」

「開什麼玩笑啊,我腦袋上怎麼會有疤,」孟緹根本不信,伸手朝頭頂探過去,趙初年抓住她的手指,引導她摸到了那道疤痕,「我摸著很正常啊,哪裡有疤了?是胎記吧?你肯定看錯了。」

「我不會連胎記和疤痕都分不出來,仔細看上面還有縫合的痕迹,」趙初年沉吟片刻,斟酌著開口,「不過大概是很老的傷了,顏色都淡了。但在當時肯定是很嚴重的傷痕,而且還是額葉上方。難道你這些年都沒有感覺到疼痛或者不適?」

孟緹撇嘴,剛認識起就領教了趙初年小題大做的本領,現在果然更了解了一點,「沒有,我一直很健康,當然也很聰明。我腦袋從來也沒疼過。趙老師,你不要說得那麼嚴重。」

趙初年沉默了一會,用手指慢慢梳理著她的頭髮,用考量地語氣開口,「把皮筋給我,我幫你把頭髮紮起來。阿緹,也許是我多心了,但還是檢查一下比較好。你家人不在國內,後天是周六,我來接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不用了不用了,」孟緹抽了抽嘴角,從凳子上跳起來,「完全沒必要。」

雖說人是跳起來了,可頭髮還抓在人家手裡,頓時扯得她呲牙咧嘴,疼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趙初年被她的劇烈反應驚到,頓時鬆了手,輕輕攏了攏頭髮,揉著她的後腦勺,「對不起,很疼嗎?」

沒來及的說話,門吱呀一響動,另一位年輕老師走了進來。

他是跟趙初年同時進大學的另一位年輕老師路吟,也就二十多歲,剛剛吃了飯回來,手裡還拿著只飯盒。因為酒足飯飽,他心情看起來十分好,笑嘻嘻地開口:「趙初年,沒想到你還幫人梳頭啊,你女朋友?怎麼之前不通知一下。」

趙初年還沒來得及說話,孟緹臉漲得通紅,一把把頭髮從趙初年手裡奪出來,高聲說:「不是!我是學生,來找趙老師有事的!」

「我理解的,師生戀傳出去總是不太好,」路矜說,「不過都是大學生了,也沒什麼。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