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廷輝啞然,不由跌坐下來。
怎能想得到,沈知書堂堂一路轉運使,又是出身簪纓貴胄之家的皇上親臣,這成親一事竟是如此簡率,只怕是連京中沈府都還不知罷!
未幾,嚴馥之便從府衙後院來了這邊正堂,入內的步履有些懶意,但衣著妝容卻仍是精緻不出錯的。
孟廷輝眼睜睜的看著她走進來,目光直通通地凝在她寬長襦裙下那微微凸起的小腹處,整個人都怔了神。
一旁的英寡卻是鎮定坦然,眼望著她道:「既是有孕,便不需多禮了。」
嚴馥之走到沈知書身旁,雖未跪叩,卻仍是大方對上行了禮,道:「民女謝過陛下官秩嚴家子嗣。禁軍將士們浴血奮戰,嚴家所出不過錢糧之物,又怎比得上那些血肉之軀?倒是陛下恩寵過盛,實令民女惶恐。」言畢,又轉頭望向孟廷輝,眼神寧潤,揚唇道:「見過皇后。」
英寡瞥一眼沈知書,方對她道:「實不相瞞,朕之前官秩嚴家,無非是想讓延之不必再過拘為難。」
她低眼,「謝陛下恩典。」
因沈知書早先拜表朝中為嚴家納糧犒軍請功,中樞宰執亦有奏議封賞嚴家,以張表率之意,皇上遂官秩嚴家子嗣,她的兩個弟弟皆被奏舉入太學,父親亦得了八品虛銜,如此一來,她這身份地位雖比不上沈知書為將相之後,卻也不至於相差過巨。
孟廷輝早已忍不住,起身走下來仔細瞧她,「你身子不比往日,且坐下來再說。」
嚴馥之轉眸盯著她,突然就落下淚來,憤然道:「當日你來青州見我,可就是想要同我死別的?我可真是笨,次次都被你騙的如此狼狽!」
孟廷輝自是知道她這性子,那是莫論哭笑不顧旁人場合的,可又怕她情緒大起大落動了胎氣,遂小聲哄道:「我保證以後再不騙你。」
她依舊氣道:「少拿這瞎話來哄我,我知道你心中除了他就再沒旁人了,我在你眼中又算是個什麼東西?」
沈知書上前來輕輕攏過她的腰,眼底溫潤地輕笑道:「還當著皇上面呢,就一口一個你啊他啊的,是想讓我被貶官罰俸不成?」說著,又對上道:「臣家門不肅,讓陛下見笑了。」
「無礙。」英寡目光淡淡的,臉上無甚表情,「倒和你是絕配。」
孟廷輝被她說得有些臉紅,復又回去坐在他身邊,瞥他一眼,見他臉色如常,才抿唇笑了笑。
嚴馥之雖被沈知書摟著,可猶不甘心,還想說些什麼,卻見英寡在上輕輕牽起孟廷輝的手攥在掌中,不由臉色微變,遂閉了唇,心中小嘆了口氣,轉身對沈知書道:「我突然覺得肚子有些痛。」
沈知書立馬慌張起來,匆忙向他二人告過罪,便扶著嚴馥之回去後院了。
她有些怔然起來,,注目於嚴馥之略為蹣跚的姿態,許久才收回目光,轉而看向他。
他道:「看見他二人如此,你心中可是舒坦了?」
她微窘,「和我有什麼干係?倒是嚴馥之這麼快就有身孕在身,真叫我羨慕。」
他輕捏她的手,「毋需羨慕。」又轉頭低望她,「就沖你我二人之間的情意,老天也不會讓你無子無女。」
離開青州的那一日,北面恰巧傳來狄念率軍大破北戩都城稷州、北戩皇帝向得謙席捲宮中財物,與文武百官倉皇渡河北逃的消息。這一封紅旗捷報頓時令北地軍民聞之者群情激蕩,兼之皇上與皇后又在北境犒賜將兵文臣,一時間前線士氣更是大大激增,而北戩都城既破。皇帝北逃,大軍則是一蹶不振。大平軍隊蕩平北戩重城固寨、生擒向得謙及其從屬之時,當是指日可待。
他御駕一路東進犒賜諸軍有差,她都日夜不離左右。
沿境十餘大砦軍前皆知帝後伉儷情深,而州府文官們亦是親眼所見他與她之間是如何相敬相惜的,一時間北地民間隱有傳言,百姓們皆不信皇上只是因顧及萬民苦於戰火、迫於寇軍要挾之勢乃得冊孟廷輝為後的。
駕幸臨淮路梓州時,又接京中二府來報,敦促帝後二人儘早折返歸京。
因狄念大勝的捷報傳至京中,朝中更以北戩大勢已去,皇上不必久滯軍前為由,頻頻往奏北面軍前,請皇上念及天家承嗣之責,早早攜皇后起駕回京。
他不能罔顧二府之意,再加上犒賜諸軍一事已近尾聲,便即時抽調了八千人馬,與她正式折返回京。
回京途中很是順遂,但她又頗念及北地的政務民生,一想到這些為戰火所荼的百姓們不知能不能得到官府妥善安置,就放不下心來,隔三岔五地就要問他討些北地官吏所奏來看。
入京之時正是年底,城中銀裝素裹,民戶結綵喜慶新年,又因北面大勝,整個京中都沉浸在一片其樂融融的氣氛當中。
早先冊後分封一事自然在朝中引發了不小的風波,但如今時過已久,兼之北面寇軍如數盡降、與大平禁軍合力進攻北戩以致如今這等勝勢,而皇上如今在軍中的威勢更是如日中天,邊地重臣們又頗認可這冊後分封一事,京中二府縱是心有非議,也無法再改變什麼。
但當初在軍中草草行冊後之儀卻不為朝中禮部所容,沈知禮一早便拜表請奏,議於宮中重行冊後之禮,如此方能立皇后母儀天下之尊位。
此奏恰恰合了他的心意。
她本不願當此戰事未平之時再在京中行此繁禮,可又實在不能駁了朝制和他的心意,只得無可奈何地應了下來。
因近年關,沈知禮又是雷厲風行的性子,與禮部其餘人等相議一番,便擬了個摺子呈上來,請於正旦大朝會時行冊後大典。
時間如此緊促,倒叫孟廷輝頓時生出緊張之感來,只覺要做的事情何其多也,她是無論如何也沒法兒完成的。
宮中本欲將延壽宮作為中宮寢殿,此議卻為英寡所駁。他叫人將西華宮略為修葺一番,便作為她中宮所在。
此事又讓朝中上下大為震動。
想西華宮當年乃是上皇寢殿,如今皇上竟然將其撥給皇后一人獨用,其意為何,還須旁人再道?便是先前頗疑這冊後分封一事究竟緣何而為之人,今次也全明白了。
直到冊後大典前五日,褘衣才由尚衣居製成奉上。因時間緊迫,沈知禮便代禮部入宮替孟廷輝試衣兼闡禮,權看在大典之前還有沒有什麼需要變通變通調整的地方,此時再改還來得及。
宮中銀雪過踝,西華宮中暖意浸心,殿角數座熏籠散出淡淡的香氣,頗能讓人醒神。
孟廷輝由著宮女將那繁複的褘衣替她層層件件穿上身,揚眉沖沈知禮笑道:「以前做女官時,也沒穿過這麼重的衣物。」
沈知禮看一眼她,再看一眼鏡中的人兒,指點著那幾個宮女道:「此處須得收緊些,才能好看。大典之日莫要忘了我今日說過的話,否則倘是伺候皇后出了半點差錯,有你們的罪。」
幾個宮女連連喏應,按照她的指示重新將衣帶拆了再系。
國中數十年來都沒有行過冊後大典,更遑論皇后穿戴的衣物配飾了。今次這些年輕宮女們何曾經歷過這等陣仗,皆是一個個手忙腳亂的,生怕誤了禮部的大事兒。
折騰了好半天,沈知禮才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轉眼去看孟廷輝,卻見她竟是歪在矮榻上淺淺睡著了,不由抿唇去拍了拍她的手背,輕聲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孟廷輝悠悠轉醒,眸子水霧氤氳,過了好半天才想起來自己這是在做什麼,當下有些不好意思,瞅著沈知禮道:「你那叫聲聽著頗酸。」
沈知禮上前來替她收攏裙擺,上下比劃著長短,口中道:「臣眼見著皇上和皇后日夜相守,卻得苦苦相思千里之外的夫君,焉能不酸?」
孟廷輝牽了她的手,輕輕道:「昨夜裡二府又聞捷報,北面離生擒向得謙的日子不遠了,狄將軍再過不久就能回來了。到時候他必是封爵拜將,你的榮寵也不會少。」
「臣不貪那榮寵。」沈知禮垂眼,嘴角含笑,「只要他能全身而回就好。」她說著,又抬眸仔細打量了孟廷輝的臉色,道:「皇后今日怎麼這麼乏?才起身沒多久就又能困著。」
孟廷輝蹙眉,「我也不知是怎麼了,這幾日總覺得想睡覺,腦子也昏昏沉沉的,好像記不清事兒似地。」
沈知禮眼底倏然一亮,湊上前些,小聲道:「可要傳太醫來診診脈?也許是……」
她微怔,隨即又道:「在北面那麼多日子都沒有,怎麼可能一回京就懷上了?定是不可能的。」
沈知禮笑了笑,徑自轉身叫過一個宮女,「去太醫院傳人到西華宮來,就說皇后身子略有不適,沒什麼大不了的,不要動不動就往皇上跟前報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