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間殺聲幽盪,漸漸逼去遠方。
他一把扔了手中長槍,橫臂將她抱起來,俊漠的臉上稜角漸軟,低頭吻她的發頂,道:「莫哭。」
她的兩隻手死死地勾住他的脖子,埋頭在他肩側,咬著嘴唇無聲地淌淚,待抽噎了許久,才發覺他身後不遠處還站了一列人馬將兵,此時都尷尬地低頭撇眼,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哭意在瞬間止住,臉色乍然作紅。
盧多從後面飛快地跑過來,單膝跪下,垂首道:「陛下,末將失職,令孟大人受驚受險,還請陛下責罰。」
他抱著她的雙臂未松,嘴角輕彎,低眼道:「這是朕的皇后,休要再叫孟大人!」說罷,他又倏然轉身,像在展示征伐得來的戰利品一般,驕悍且霸道地讓身後的將兵們將她從頭到腳都看個清楚明白。
一眾人馬頓時紛紛振甲而跪,低頭高聲齊道:「拜見皇后!」
她愣住。這些京畿禁軍的將兵們不可能沒聽過她的奸名,更不可能不知道她曾經令北境禁軍不戰而失金峽關,又怎會如此乾脆利落地尊她為後?
風從這橫屍遍野殺聲未停的山谷間穿過,吹起他深眸間一片輕薄的水光,如琉璃般清湛透明,映出她怔然紅俏的臉龐。
「說平身。」他的嘴角又揚起來些,對她耳語道。
她這才回過神,可被他如此抱著,縱有多麼名正言順的身份也抹不開她的臊色,只得強撐著臉面,輕聲道:「……平身。」
平壁蒼山都染了血,可他卻在此處此刻向眾人宣告了她的身份,實在是太過專橫且目空一切。
但又是那麼的讓她心折感動。
她這時才有空注意到,這谷口外遍地的橫屍中大多是寇軍士兵,再看他與這一行將兵們的神色,當下反應過來,遠處幽谷深處那隱約傳來的殺聲應當是剿寇所致,並非是他麾下人馬中了寇軍的詐伏之計。
她想起方才自己以為他出了意外時那驚惶恐懼的感覺,心裡頓時又一搐,不由得將他抱得更緊些,不肯鬆手。
但前方卻有個將領卻上前兩步,臉色擔憂,語氣遲疑道:「陛下之前的傷……」
方才聽得這一個「傷」字,她就立刻屏息瞧他,慌慌張張地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卻見他神色坦然地沖人道:「無礙。」
她微微掙扎,想要下來,一收手卻發覺握了一把血,當下大駭,定睛看去,才發覺他抱著她的手臂鐵甲處正在向外滲血。
他瞥見她手心中的血色,竟沖她笑道:「莫要擔心。」一邊罔顧她的掙扎朝前面走去,一邊沖那將領吩咐道:「為防萬一,你再帶些人去谷後看看戰況,差不多也就罷了,此地不必久滯。」
雖見此處禁軍得勝,可這漫地生死卻讓她心中不甚好過。寇軍在山谷處的伏兵被他一舉剿殺,但那一條條終歸都是人命。在中宛遺臣未曾舉兵之前,這些寇士兵們不過都是些樸實愚厚的農戶男子罷了。這死事太過慘烈和無謂,叫她一時間不忍心再細看。
盧多早已手疾眼快地去將馬兒牽來。
她欲去騎青雲,卻被他略為蠻橫地一把丟上了黑駿背上;然後他一躍而上,不由分說地將她摟緊,大力抽了一鞭馬臀,「駕!」
她有些無奈,不敢猛掙傷他手臂。
青雲卻是極其忿然,尥蹄狂奔從後面追上來,跟著她隨風輕揚的裙裾左右沖躍。
金陽落幕,碧草芬芳,空氣中的血腥味逐漸淡去,他暖熱的呼吸纏盪在她身後,令她身子發酥。
微涼秋風迎面吹來,她心神清明,紅唇輕輕揚起。
原本有那麼那麼多的話想要對他說,可此時此刻卻突然發現,她與他之間根本不必再多贅言,也根本毋須再解釋什麼,他從來都是明白她的,正如她是同樣明白他的。
他深愛著她,正如她深愛著他。
回營入帳時,遠見舒州城下戰火愈盛,她想了想,還是對他道:「那些遺臣們既然肯鬆口,便叫柴將軍止戰罷。舒州城又是個大城,裡面的民戶少說也有萬家……」
他一邊聽她喃喃細聲,一邊吩咐左右去叫柴哨招降,倘是遺臣們自己肯從城中出來,這戰事便罷。
左右領了命退下,又遣人去了找隨軍御醫入帳瞧他的傷。
她擔心得要命,見那帳簾一落,轉身就扒他身上的衣甲。
他挑眉,輕輕握住她的手腕,低笑道:「就這麼等不及?」
她惱羞,欲啐他不正經,可一見他臂上血色,不由緊緊一抿唇,輕聲道:「御醫來前,先讓我瞧瞧。」說著,一雙小手在冰冷腥臭的鐵甲上摸索來去,替他寬卸。
他低眉暗眼地看著她,一動不動地由她掇弄。
待卸去重重厚甲,觸目驚心一道刀傷,她看見倒吸一口氣,捧著他的胳膊不知所措。
「都說了無礙。」他道,稍稍用力,試圖將胳膊從她手中抽出來,「少時習武,曾傷得比這更重過。」
她不肯鬆手,抬眼瞅他,輕輕地問:「明知那邊會有人馬詐伏,就等著你率兵過去,為何還是要親自去?」
他慢慢地道:「我怕他們拿你做餌,真的逼你離了舒州城。」稍稍一頓,又從容道:「倘非如此,你要到何時才肯信我真心?」
她沒吭聲,拿了白棉來,輕擦他傷口周圍的血,越擦手指越抖,到最後眼眶鼻尖全紅了。
他驀然低下頭來親吻她的嘴唇,輕慢溫柔,卻又久久不休。
這一刻他等了有多久?
他早已算不清。
她的唇舌是如此香甜軟嫩,她的身子是如此契合他的懷抱,從那一年的寶和殿到如今這烽火大營,從未變過。
他一場大戰未及清洗,渾身皆是血塵氣味,親吻她的雙唇舌尖更是帶了汗味,可她卻絲毫不覺般地拚命吮吻他的薄唇他的燙舌。
太想他。
生死愛恨將她折磨透了,如今只覺獲新生,從此只願可以拋開一切,能夠就這樣乾脆純粹地與他相守相伴,一生一世不棄不離。
帳簾被人慌慌張張地揭開來,御醫劉德中隨著通稟聲急急走了進來,一見裡面情景,登時僵住,冷汗冒出來,連連道:「不知……不知皇后在此。」
軍中流言向來傳得飛快,一場大戰下來,她被冊為皇后一事已是遍聞全營。他在禁軍中的地位自是無人可比,聽得這一消息,根本沒有哪個將兵敢撐著膽子來問個虛實,皆是老老實實地認了她這個皇后。
這些她自然看不明白,只覺自己到底是虧欠過禁軍的,一時也不好坦然承認這尊謂,忙道:「還請劉大人快些來給皇上瞧傷罷。」說完,便紅著臉到一旁。
劉德中伴駕多年,心定術佳,看了傷又診了脈,只道沒傷到筋骨,並無大礙,便替他敷了藥包起傷口,囑咐了幾句,然後出帳煎藥去了。
她只道他傷臂不便,就弄了熱水來替他擦洗滿是臟塵血汗的身子,不料他洗著洗著,便將她也勾了進去。她敵不過他的撩撥試探,也壓不住自己的念想,只得由他盡興了一回。
末了他手臂上的傷口又裂,卻不理死活不肯放她走。
活生生一副要將她揉碎在自己體內的模樣。
如是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