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波一聽,臉色乍然漲得通紅無比,怒道:「你好大的膽子,孟大人身為同知樞密院事,豈容你一個邊路軍將軍這般褻瀆!」
宋之瑞見狀趕忙過來隔開兩人,「都是同袍,休要如此這般。」
羅必韜性子向來粗爽,此時亦是火冒三丈,「難不成這東西是我捏造出來誣陷他的?!」他轉頭沖狄念道:「鐵證如山,全憑狄將軍斷決。」
狄念看向黃波,眉頭緊皺,「至今已過五日,卻不見孟大人所謂書信,亦不聞北戩營中的情形詳說一遍,也好讓我等知曉眼下該怎麼辦。」
黃波氣得不行,張口便道:「當日我隨孟大人入關,來接應的是一個名喚岳臨夕的人,後來到了北戩大營,孟大人與這姓岳的和那姓趙的一同議事,旁人不得入帳,我便被帶去一旁等她。等了好些時候,孟大人才議完出來,說是已讓北戩奏旨加歲一事,然後便說了那一晚我回來後與諸位將軍們奏稟的事兒。前後不過如此,孟大人說她自有主意,硬逼我先回來的。」
宋之瑞仔細問道:「照此說來,孟大人與北戩議事之時,你並未親眼所見其人,也並未親耳所聽其事?」
黃波皺眉:「孟大人不讓我在側,我又豈敢有所僭越?」
羅必韜手中攥著那張紙,瞪眼道:「沒什麼可再問的了,聽他說的這些話,再看看這張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叫我軍暫退三十里,定是北戩欲奪金峽關內外而與孟廷輝互為勾結所商議的計策,可恨我等竟然輕信了這小子的一面之辭!」
宋之瑞沉眉片刻,道:「此事確也蹊蹺,倘說孟大人是完全清白的,為何當初入營只肯帶黃波一人去,而與北戩議事之時又不令黃波在一旁側聽為證?只怪我等當初太過信任孟大人,竟絲毫未疑其所議,否則也不會落得如今這地步。」
羅必韜狠狠地瞪著黃波,「你也毋須再為她開脫,我甚而懷疑你也參與了此事,與她同受北戩所賄,行此逆天叛國奸舉!」
黃波氣得渾身發抖,轉身向帥案道:「狄將軍,屬下絕不信孟大人是叛國之輩。孟大人入朝數年,一心一意為皇上計,怎可能與北戩互為勾結?屬下祖上三代參軍,各個都是忠烈之輩,屬下更是自十四歲起就入殿前侍衛班,多年來對皇上忠心耿耿,天地可鑒!」
狄念倚案想了許久,才冷眼看向幾人,道:「眼下說什麼都過早,權且挑些人馬,即刻前往北戩軍前,一探孟大人究竟。待人馬探得回來後,再做決議。」
黃波立馬起身,急道:「讓我去!」
羅必韜想也不想就駁回他的話:「你做夢!倘是讓你去,安知你不會在暗下里再生奸計?!」
狄念抬手止住二人爭吵,低聲道:「黃波就留在我帳中,羅將軍亦不必過問此事。人馬便由宋將軍挑選,立時派遣出營。」
宋之瑞遵令,馬上就轉身出去了。羅必韜不甘與黃波同帳,也氣沖沖地走了。
黃波坐著,臉上全無血色,擰眉道:「狄將軍,你可信我?」
狄念臉色也極難看,「信怎樣,不信又怎樣?待宋之瑞派出去的人回來了,自然能見分曉。」
一直等到入夜,都不見人馬回來。
不知有誰走露了此事一絲風聲,使得整個大營中上將下兵們皆在竊竊私語著,議論孟廷輝會否真是那叛國大奸之徒。橫觀眼下事態,再聯想到她從前在京中朝堂上的那些名聲,縱是之前對她頗有好感的禁軍將兵們也忍不住懷疑起這當中的種種蹊蹺來。
黃波在中軍大帳中已是坐立不安,焦急的神色絲毫不加掩飾。
七月底的天氣正是極熱的時候,縱是在這北地的夜裡,軍帳中也悶得難受,他雖是等得一身汗,卻也不願離開片刻。
待過了亥時,才有哨馬傳回消息來,道宋之瑞派去探問孟廷輝消息的一行人馬皆被北戩扣了下來,無一得還。
這消息頓時傳遍了整個大營上下,更令等在中軍大帳中的羅必韜等人再也沉不住氣。
「奶奶的,」羅必韜破口大罵道,「他趙回吃了雄心豹子膽,竟敢扣我們的人馬!」他轉向狄念,「狄將軍,還須得再想么?北戩先前求和一事分明就是個幌子,那孟廷輝定是和北戩勾結無誤!」
黃波身上陣陣發冷,卻還是勉強道:「狄將軍,許是孟大人亦遭北戩所擄扣,北戩才會扣我人馬不還的。」
「放你娘的屁!」羅必韜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領子提了起來,「你少在我等面前佯裝無罪了,且等著被鞫回京中受審赴死罷!」
宋之瑞這回連勸阻的心思都沒有,只沉聲道:「莫論是孟大人身遭不測還是她與北戩互相勾結,此番看來北戩根本就無求和之意,這二軍止戰休停亦是不可能的,還得早作打算才是。」
狄念一人在帥案後坐了許久,才黑著臉道:「他趙回既能泯我朝使音信、扣我人馬不放,便是已經要同我等撕破了臉大戰一場了。孟廷輝是叛國奸徒也好、是無奈被扣也罷,我大軍退讓金峽關一事都是因她而起,此事今夜必得快馬往報京中,一切交由皇上斷決,我等心思只消放在這戰事上即可。眼下二軍血濺沙場一觸即發,須得好生籌策謀劃才是。」
他看向宋之瑞,冷冷吩咐道:「今夜下令至韓澎軍前,命其立即統兵擊睴州,不得有絲毫猶錯。我倒要看看,這回是它北戩下手在前,還是我大平得佔先機!」
太陽火辣辣地澆泄而下,整個宮城都似是要被烤透了,殿角琉璃瓦亮得灼人眼眸。
褐靴踏磚而過,行走飛快,驚飛一地鳥雀。
天明時剛有北面快馬加急軍報送到,皇上詔二府重臣入議未出,此時又有一封密折送來,當真是湊巧得緊。而密折雖是早走五日,但因未令加急,所以竟比這三日前才從境前發來的軍報要晚到。
舍人額上大汗,一路疾速上階,疾速通稟,又疾速入殿。
一進去,就見殿上眾人臉色凝重,滿殿森冷不已。
「稟陛下,」舍人躬身呈報,「北境密奏。」
有人走來接過他手中那加鎖加印的盒子,然後走去御案一側,恭敬地呈放在英寡面前。
舍人便老老實實地退殿而下,臨了又望了一眼殿中景象,不知怎的,在這驕陽似火的天氣中,背後竟生生起了一片寒慄。
殿門關上許久後,殿上都沒人開口說話。
北境密奏,除了孟廷輝的奏章,還能有誰?
但誰又能想得到,在眼下這種時候,皇上竟還能收到孟廷輝擬呈而上的奏章!
今晨狄將軍報剛至,其上所奏之言有如晴天霹靂一般,震得二府中人無一回得過神來。
孟廷輝私通北戩、行叛國奸徒之舉,或為北戩所擄扣,亦不得而知;然北境烽煙難止,大戰在所難免,禁軍退讓金峽關一舉,孟廷輝難辭其咎。
許久,御案上方才傳出輕微的響動。
英寡伸手拿過呈放奏章的盒子,啟鎖拆印,然後從盒子中拿出那本奏章,輕輕一翻。
密奏。
臣孟廷輝於金峽關外恭祈聖鑒事。
他眉目如水,目光飛快地掃過這封短短的奏章,眼底微起漣漪,又臉色平靜地抬手一扔,衝下道:「朕欲御駕親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