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景宣二年 第一百四十章 一四零 章 大奸(中)

臨行前,狄念幾番叮囑,又讓羅必韜親自送她二人去金峽關北戩軍前。

山巒遠看如刃,近看成峰,橫梗在二軍之間的是險關窄道,翠樹蔽天,野花飄香,步步相連皆是塵。

北戩來人甚是風姿挺拔,一身絹布甲穿在身上竟不似武官,倒像個偶習騎射的世家子弟,見了她與黃波,遠遠地就叫士兵前去執馬相迎,態度甚是恭敬。

孟廷輝沒覺得如何,倒是黃波有些驚訝於這些北戩將兵的風度,久久才回過神來。轉身令送他們入關的羅必韜等人不必再進。

「孟大人。」來者彬彬有禮,下馬沖她長揖到底,「在下奉宣徽北院使趙回趙將軍之命,迎孟大人入我營中議事。」

孟廷輝眼神溫淡,毫不謙虛的受了他這大禮,人在馬上動也不動,只是低頭望著他,道:「足下貴姓?」

「岳。」那人直起身子,「在下岳臨夕。」

她輕點了一下頭,下巴朝遠處灰黑點點的營帳處抬了抬,「走吧。」

北戩大營傍山而扎,一整片半月形的營寨整潔有序,其秣馬厲兵之象絲毫不亞於大平禁軍,留於營道上的士兵見了他一行人也只是馬上低下頭,並不敢放肆盯著。

入行轅時,一眼就看見安坐在帥案後的趙回。

他起身飛快,朗聲道:「孟大人。」

孟廷輝足下卻稍稍一滯,聲音淡下去,「當初一別,未想還能有今日。趙將軍別來無恙?」

此時回憶起半年前的那場正旦大朝會,想來他早在那時就已知道了她的身份,而他當時的意圖不單單是去請議減歲裁軍這麼簡單。

趙回笑著讓她入座,「孟大人依舊是進退不驚,風采灼人啊。」

她落落大方的坐了下來,怠於同他虛與委蛇,口中乾脆道:「我代大平禁軍前來訾議止戰一事,敢問北戩朝中來使何在?」

趙回沖帳中其餘人使了個眼色,眾人皆退了下去,唯獨那個岳臨夕沒走,挺立於一側。

孟廷輝瞥他一眼,又看向趙回道:「趙將軍何意?」

趙回道:「此為我宣徽南院使岳大人,此番奉詔來金峽關與大平禁軍議和的。」

她瞭然一點頭,微微蹙了眉,回身沖黃波道:「你也出去吧。」

黃波一千一萬個不情願,可卻不得不尊她之令,黑著一張臉退到帳外候著去了。

待帳中全沒雜人了,孟廷輝抬眼便盯著那岳臨夕,目光銳利臉色凝肅,「沒旁人了,也就不需要要玩什麼花樣了,你是那邊來的人?」

趙回一聽,臉上笑意全無,悠悠道:「孟大人,果然不是尋常女子。」他轉身對向岳臨夕,道:「既然如此,你也就有話直說吧。」

岳臨夕邁兩步到她身前,朗然一躬,低聲道:「臣岳臨夕,拜見國主。」

饒是孟廷輝再有準備,再聽見這話時也是小驚了一下,怔然注目於岳臨夕的臉上,久而未言。

岳臨夕抬頭道:「眼下事未具備,待國主移駕至建康路舒州,侯我人馬復據三路要塞後,必會為國主行稱帝登基大典。」

孟廷輝默然良久,忽而笑了下。

稱帝?

是沒料到這些中宛遺臣們如此迫不及待且胸有成竹,就好像這北三路,甚至是更多的疆土已為他們全部掌據了一般。

她未答岳臨夕的話,轉頭又去看趙回,道:「我出京前聽尹清道,倘是中宛得以復國,便割所佔疆土三人之一與北戩,可有此事?」

趙回點頭,「正是。」

她這才轉眸望向岳臨夕,冷笑道:「起兵是你們籌謀的,與北戩商約是你們定的,何時稱帝也是你們說了算,那還要我這個國主么?橫豎不過一個帝位,你們當中勢必有肱股之輩可以勝任,說不定還有不少人已經覬覦此位許久。」

岳臨夕一啞,不曾料到她會是如此反應,思慮片刻才道:「中宛亡國凡二十七年,故地諸路遺臣子民無不期盼得以復國,暗中籌測多年無所舉動,是以無人可聚萬民歸心,今知皇嗣尚存於世,我等乃敢舉兵,行此復國大計,惟望國主能以皇嗣之身招故地移民於麾下,此帝位非皇嗣真脈不能與占,而今既得國主,則往後復國大事敬由國主定奪,我等亦唯國主馬首是瞻。」

孟廷輝略略一牽唇,神色似是有些滿意,沖趙回道:「之前所約,可曾立過盟書?」

趙回看了岳臨夕一眼,方皺眉道:「不曾。」

「那便不作數。」孟廷輝語氣乾脆,絲毫不留餘地:「北戩眼下雖助我復國,然一旦佔得己利,安知不會反目侵我疆域?」

趙回乍然做怒,「我北戩此番出重兵南下,難不成都是白白費力流血?」

她輕輕地笑,「趙將軍莫急,我話還沒說完,眼下北三路多有為我大軍所制之勢,再加北戩壓境數萬大軍,復我中宛故地諸路不在話下。然你我既以舉兵,又豈能不圖所進,若依我見,除復我故地之外,還當趁勢再多佔數十州疆土,如此方能解我亡國破家之仇,北戩大軍倘肯與我同進同退,則多佔之疆二軍各得一半,如何?」

趙回沉著臉,「此時我做不得主,須得報京中,由我北戩皇帝陛下裁斷。」

「無礙。」她低眼,「我時間很多,可以等。」

趙回臉上卻泛起疑色,「我又怎知你是一心一意要與北戩共進退?倘是你眼下說些虛情假意的話騙我,將來又該如何?」

孟廷輝目光微燥,「為表我之誠意,更為讓趙將軍信我,不如我讓金峽關外的大平守軍退後三十里,還金峽關口與北戩大軍,趙將軍以為如何?」

趙回一驚,「你安有如此大的能耐?」

她眼神無羈,出口更狂:「我自有我的能耐,趙將軍又何須多言?倘是再有疑言,莫怪我翻臉不幹了。」

趙回喉梗,只皺著眉盯著她。

岳臨夕也有些遲疑,道:「大平禁軍歷來驍悍,倘是我軍再犯除北地之外的諸路州縣,恐會不利。」

孟廷輝瞥他道:「大平禁軍的事兒,此處豈會還有人比我更清楚?先前北面三路之所以裁軍減員,便是因為營寨散多難防,各軍兵員惰怠不堪,除了少數幾個州府大營之外,大平禁軍早已不比從前。」

她又挑眉沖趙回道:「大平新帝如何更不許我多言,趙將軍當初亦是親眼看見了,彼不善戰籌略,多年來不過是靠那些樞府老將們幫持罷了,倘是北地連敗,大平新帝定會厭戰,或許將來不需你我二軍攻伐力戰,彼亦會割地求和矣。」

趙回臉色愈發黑沉,「你與大平皇帝不是…」

孟廷輝不耐煩的地打斷他,冷聲道:「我孟廷輝在大平朝中有著什麼樣的名聲,不需我與將軍詳說吧,我自幼孤苦無依,此生一重高官顯位,二重金銀錢錦,這些年來在朝所圖不過此二事,至於大平皇帝,我既知亡國破家之仇乃拜其父所賜,十餘年來其苦無靠之恨又豈會輕易就泯,我與他之間本非真愛,從此往後更是只留恨意,不存舊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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