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她同時轉過身子,望向來人。
來人又幾步小跑,單膝叩地,呈報而上。
英寡微皺眉頭:「報!」
那人抬眼望了望不遠處未退的小黃門,遲疑不語。
孟廷輝見狀立即翻身下馬,走去接過來報,轉身遞呈給英寡。
他彎腰,從她手中一把抽出摺子,翻開來放眼一掃,臉色瞬時變得一片黑沉,盯著來人道:「詔二府入覲。」
「方、江、安三位將軍已在去睿思殿的路上了。」那人垂首道:「亦已著人去中書了。」
英寡斥退來人,轉頭對她道:「回睿思殿。」
孟廷輝心有疑慮,不知樞府所報何事,而見他神色如此僵凝,心中隱隱泛起不安的感覺。
今日來校場前樞府還未接什麼緊急要報,怎麼一轉眼,就似變了天一樣。
回到睿思殿時,恰在丹陛下遇著二府數位重臣。
二府眾人望見他二人在一起,當卻也沒說什麼,只前後依序入了殿。
孟廷輝最後一個進去,自然是走到右面樞府那列中,自覺尷尬,一時也不敢望方愷江平等人。
中書諸臣的臉色是明白的難看,但礙於樞府與皇上在前,沒開口說她什麼。
英寡撩袍入座,使人將那摺子傳與下面諸人看過。
待中書幾人看罷,孟廷輝才接過來。
如此急報,她方才竟不在樞府之中,直叫人呈到皇上眼前才知此事,當真是沒臉在這殿上立著,也不怪中書幾人不給她好臉色看。
才翻開看了一眼,孟廷輝便是一怔,才知方才他反應何故會如此之大。
建康路舒州一帶有賊寇聚而起事,言稱先朝中宛皇族有嗣遺世,大平新帝無為,平王無德,欲號諸路降的眾民反大平而復故國。
她合上摺子,胸口悶得透不過起來。
新帝登基不過一年又九個月,這北面的軍亂寇禍竟是樁樁相連,沒個歇停的時候。
她抬眼望向兩旁其他人,就見人人面色皆是不善,可見是都沒想到北面會出這等匪夷所思的亂事兒。
狄念正在北面大刀闊斧地重編三路禁軍,而建康路卻在此時生亂,可以想見北境三路原先所計議的減員、調兵、修砦等事皆會被此影響。
且這些賊寇們所擎的竿耗竟是要復前朝中宛故國,而責今上之無為。平王之無德!
難怪他會顯怒於眾人之前,也難怪會詔二府即刻入覲。
她最初入朝在翰林院編修前朝地方志時曾飽覽諸史,自然對當年的事情知之甚祥。
當初上皇與平王一統天下除北戩以外的其餘四國,攻克時中宛都城吳州時,原中宛國主孟羽當眾伏服、拜為降臣,後因病於吳州卒死;乾德三年移都逐州後,平王詔孟羽二子、二弟攜家眷至逐州,上皇賜封孟氏四公,時人皆嚴二皇厚德;乾德六年秋,朝中有人舉揍孟氏之子孟昊、弟孟玦二人所做反詩於廷,平王遂以孟氏反心未泯而盡誅孟氏一族。
自是原中宛皇族孟氏無論男女老少,無人存活於世。
這二十年來國中邊路雖偶有賊寇為亂,可卻從未有人以欲復亡國為號而行反事,她越想越覺得匪夷所思,不知此次建康路怎會有寇在這時候行此反舉,且這藉口又實在荒唐的緊。
她正想著,就見中書那邊已經有人出列上前,正是一直來未曾私下對過面的古欽。
古欽臉色沉靜,衝上案道:「陛下,臣以為此事不可聲張。倘使天下皆知有寇欲復亡國,臣一恐萬民張惶,二恐原南降地趁勢起亂,三恐北戩虎狼之心不可防矣。」
周必跟著出列道:「古相所言極是。臣料想此番寇禍不過是一群囂小之中糾集了一眾愚昧之徒,雖口出誑言,然為亂無所章法,是以不足為患,倘使舒州一帶軍民慎防,臣以為不出多日,彼必自亡矣……」
他這話還未說完,這邊江平便忍不住站出來,橫眉瞪眼地道:「這剿寇的事兒,你且休言!」然後便又對向上案,疾聲道:「陛下,中書雖為國體計議,卻不知這舒州一帶山林從密,乃為建康一路腹地深處,倘是不及時調兵剿寇,一旦流寇入山為禍,必將順山藏林、沿路下往南面諸路,到時想要將其盡數清剿則是難上加難,縱是一路軍馬亦難封其流竄之勢!」
方愷想了想,緊跟道:「陛下,此次賊寇會挑舒州一帶起事,想必不是愚昧而無章法之眾。江將軍所析極對,需得及時調軍剿寇才是。只是古相所言亦有道理,剿寇同時需得防備北戩,不得過於大肆張揚。」
英寡雙掌拊膝,眼底涼漠,「狄念眼下人在何處?」
方愷道:「當在建康路汾州。」
英寡冷聲道:「下密旨,以狄念為建康招討使,仍坐鎮汾州,以裁軍之名調兵下舒州剿寇;再諭建康路黔轄都部署、閣門祗侯趙平空,非接狄念之令不得擅自調兵,以防北戩探地絲毫端倪。建康一路遇寇則誅,不必行招撫之令。」
他起身,在眾人之前稍踱了幾步,眼神中透著煩躁,又問:「此自報建康路發往京中至今已逾幾日?」
安茂林道:「一路急驛,未曾過鋪,僅逾二日半。」
英寡沉思少許,點頭道:「即刻擬旨下健康,帶朕金牌、不使過鋪,不得延誤分毫。」
孟廷輝一直立在後面聽著,這是才開了口,道:「陛下,臣有一事議,不知當說不當說。」
他轉而望向她,可目光卻有些複雜,「說。」
她輕道:「剿寇之事雖為要緊,然敕止流言亦不能誤。想那賊寇為亂之因,多半是以原中宛皇族遺嗣為幌子,才召集了不少降地流民眾聚一處、此番務必得使人在剿寇之時將其鞠囚、羈送入京,而後將其法辦,以正天下視聽。」
他站在她身前數步,竟是半天沒開口。
她以為自己此言有何不妥,便抬眼去望他,卻在觸上他目光的一剎那間看見他眼中有絲辨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一閃而過,可再細望時又什麼都沒了,只余方才的一片涼漠之色。
他立即斂目轉身,背著她沖諸臣道:「此議甚好。」
她這才稍稍放下心來,長出了一口氣。
總算沒有像廢物一樣站在這裡,卻幫不上他一點忙。
待又將諸多細議都商定,天已盡黑,二府諸臣依次領旨叩退。
密旨即夜發下北境狄念之前,朝中除今夜議事二府重臣之外沒人知道建康路寇亂一事,而潮安、臨淮二路臨境處的營砦減兵一事仍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樞府連日來夜不閉登,待接到狄念已疾速調兵下舒州剿寇的摺子後,眾人才微微歇了口氣。
然而就在十日後的騎射大典結束之時,北面卻又傳來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登時就讓本事平風順水的京中朝堂驟起大浪。
————北戩引兵來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