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她的。
好像這樣開口一說,她就可以真的將他獨佔,不去管著天下萬萬人,俯仰進退呼吸相聞,他也只是她一個人的。
周圍再一瞬間靜謐無聲。
他的神色略動,一手捧住她的後腦,讓她將臉抬起來,另一隻手探下去握住她的手,轉身帶她往街下行去,薄唇輕開,道:「是你的。」
她卻扭動掙紮起來,纏住他,眯著眼腆著臉嚷嚷道:「我。。。我還要。。。」才開口,那一對黑晶晶的眼仁兒就茫然起來,想了半天才又想起來,繼續嚷嚷:「要。。。要買彩畫兒回去呢!」
他站定,轉身望入人潮洶湧的闊街上,目光在兩列櫛比鱗次的商鋪中打探了一圈,然後牽著她返身向回走去,道:「好,給你買彩畫兒去。」
她嘿嘿笑起來,立馬勾著他的大掌往前走去,連孟府的小廝還在後面等她都已忘了。
那小廝又驚又懼,眼見那錦袍玉扣一身貴氣的男子分明就是那一夜曾在孟府外見過的當今聖上,可卻怎麼也不敢相信他家大人敢在大街上對皇上做出這等大逆之舉來。。。而皇上居然也就任他家大人這樣沒規沒距的,連一個重字都沒責罵他家大人!
還。。。還要陪他家大人去買彩畫兒!
小廝拾袖擦腦門上的冷汗,再一抬頭,就看見皇上近侍黃波正站在不遠處的檐下,在沖他招手。
他忙快走了幾步過去,結巴道:「黃。。。黃侍衛,方才那個。。。」他們這幾個孟府上最早的下人都是黃波當初親手安排的,因是看見黃波在此反倒覺得安心起來。
黃波一挑眉,「沒見遠街上站了好幾個大內出來的?還不明白?」見小廝猶然無措,他便又道:「傻站著等賞啊?還不趕緊把車駕到街尾候著皇上和你家大人!」
小廝忙不迭地轉身跑回街頭。
黃波轉頭看向人群中,見那一抹絳色忽飄忽飄地已出十步之外,這才低低一嘆,趕緊跟了上去。
遠處皇城宣德樓前響起撞鐘之聲,蒼然有力,震得這漫天人聲都小了去。
迎面有一對少男少女並肩走來,臉上神色皆是羞中帶窘,袖下兩隻手似牽非牽,一遇著旁人詢探的目光,便立馬側過身子分開來。
她倒是不顧禮數,眼不眨地盯著人家瞧,良久才笑嘻嘻地收回目光,反而將他的手在他的錦袍闊袖下勾得更緊了。
這良夜,這美景,多麼好!
身邊這人,多好!
滿大街沒人知道她是孟廷輝,也沒人知道他是當今聖上,多麼好!
她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就算是一直這樣賴在他身邊也不怕別人看別人說,反正他說是她的,誰也搶不走!
人流熙攘,彩燈璀璨,她渾身酒意似也旖旎多情。
他對她真是好,一路帶著她去買了彩畫兒,然後又領她連著逛了好幾家有名的鋪子,她要什麼他就給她買什麼,不光給她買東西,還從頭到尾都牽著她的手。
出了鋪子,她癟著嘴說還想喝甜酒,他就又帶著她去買了甜酒,倚在街欄前一點點餵給他喝,惹得周遭過路人都紛紛好奇地盯著她瞧。
她知道那些人都是在嫉妒她,他是這麼英俊這麼挺拔,這麼溫柔這麼縱容,誰看了不眼饞?可他是她的,她誰也不讓!
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得到了這個男人,縱是要了她的命,她也不肯拱手讓人。
夜越深越靜越涼,風起撩裙,吹得她心中火光熊熊而燃。
她胡言亂語間要的東西太多,多得出了鋪子她雙手都拿不住,只得解下臂紗,一股腦全兜進去,然後捧在懷裡,樂呵呵地瞅著他。
一對小玉兔,晶瑩透亮,煞是好看;兩朵玉芍藥,還沒付錢就被她按在耳垂上;三塊香帕子,她好心地往他懷裡也塞了一塊深紫色的;一排銀針,四軸綵線,五根竹條,再加一大疊彩畫兒,都像寶貝似的被她箍在懷裡。
她瞅他瞅了半天,好像突然發現了什麼新奇事兒一樣,吃驚地嚷道:「你。。。你今晚出宮來,怎麼沒拿布蒙眼睛?」
壞了壞了,京城乃天子腳下,這城裡面的百姓哪個不知道皇上是雙眸異色?他方才帶著她一路去了那麼多地方,見了那麼多人,萬一被人發現了,可要如何是好?
她像是做壞事怕人發現似的,縮著脖子瞄了瞄四周,見沒人朝他二人看過來,才輕輕一舒氣,還好沒人瞧出端倪來。
他沒答她的話,只是伸手撫平她兩鬢亂髮,又去摸了摸她耳垂上的翠玉芍藥,手背貼著她紅撲撲的臉頰反覆摩擦著,低聲道:「你這摸樣真好看,叫我想親你。」
她笑得眼睛都彎了,他這摸樣也真好看,叫她也想親他!
想著,她就往他身上蹭過去,也不知這還在街上,竟是一門心思地想要去親他的唇。
他容她欺上身來,卻一把將她扛了起來,聽得她一聲驚叫,才微微彎唇,道:「跟我回府去,可好?」
她只覺一片天旋地轉,懷裡的東西差點被她扔下去,兩面盈盈彩燈逆光而下,照亮了她眼下一片石磚,朦朦朧朧地映著他抱起她的身影。
她望天望地,覺得這樣倒著看的光影竟是別樣的好看,兩隻眼烏溜溜地轉,當下也不掙扎,只是乖乖地道:「好。」
他就這樣抱著她走進街尾,抱著她上了孟府的車架,抱著她回了孟府,又一路抱著她進了她的卧房。
休論孟府闔府上下有多驚顫,但說在街上一夜遠遠護著皇上安危的黃波等人,在看見那一幕時又有誰不是冷汗涔涔。
就連深明君意、忠心不二的黃波也覺得,皇上對孟大人實在是寵的有些過頭了。
偏她孟廷輝醉得像什麼似的,連一分半毫都不覺得有何不妥!
一進屋,她就撒手不管那些東西,像小狼似的迅速撲過去,親他咬他,連讓他拿過火摺子吹亮燈燭的機會都不給。
他明明可以將她制住不叫她動,可他卻任她鬧騰,被她橫拉硬拽地拖上了床,又看著她暈頭暈腦地解自己的衣袍。
她的手指不聽使喚,半天無果,這才挫敗地捧著臉嗚咽一聲,趴在他的身上不再動彈,開口命令似的道:「你。。。你脫了!」
他一隻手臂緩緩圈上來,讓她枕舒服了,才抬起另一隻手,開始好整以暇地為自己寬衣,待到外袍褪去中單大敞,才拉過她的小手放在自己赤裸的左胸上,低聲道:「可滿意了?」
她摸著他的結實的胸膛,又不安分起來,在他懷中扭來扭去,口中吱吱嗚嗚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髮髻被鬧得大散開來,連耳垂新買的玉芍藥滾去一邊也不顧。
他突然一個翻身,猛地將她壓在身下,低頭深深一嗅她頸間酒氣,俊眉陡揚,「喝了這麼多,我看你明早還怎麼上朝。」
她咯咯笑著,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學他說話,「。。。我。。。我看你明早還怎麼上朝。。。」
他忍不住微笑,低頭在她紅嫩嫩帶了甜酒香味的唇邊啄了一口,「既然是這麼想我,昨日何故不奉旨入睿思殿覲見?」
又扯回這話來了。
她攢起眉間,努力地回憶著,可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了,她好像。。。好像連他今夜為什麼會出現,都還不知道呢!黑暗中,她費力地去尋他的雙眼,待看清了,便嚷嚷道:「你跑來找我做什麼?」
他道:「徐亭之事昨日未定,下旨傳你你拒不覲見;今日既已落定,下旨傳你卻依然找不到你的人。我以為你心裏面又胡思亂想,才『紆尊降貴』地親來見你。」
她努力地聽他說話,可卻滿腦漿糊聽不明白,只聽清什麼「徐亭」、什麼「胡思亂想」,便癟癟嘴角,道:「徐亭這。。。這事兒。。。我怎能不。。。不前思後想。。。」
是「前思後想」,可不是「胡思亂想」!她沒聽清他說什麼,可卻在心裏面一昧地糾正他的話,怨他怎麼能不明白她的心意。
他默聲盯住她。
自然是明白她的心意的。
在徐亭這事兒上,她聰明得讓他都感到驚訝。
她知道倘若他因她一人彈章而罷徐亭相位,定會被安個「偏聽」之名,於是她便拉動廖從寬及一干御史台監管們齊齊拜表彈劾徐亭,將此事鬧得舉朝沸揚,鬧到最後他若不是罷徐亭相位,反倒會被人說成是罔顧台諫之言。
正旨未下,她頗知道要避嫌,生怕她私下入覲讓人覺得他所下旨意會是因她之言而有所偏頗,才會如此小心謹慎、不敢落一絲把柄於外。
他其實根本不把這些放在眼中,可她卻在乎他的名聲在乎得要命,一步步小心翼翼地給他鋪穩台階,生怕她的一個疏忽便牽壞了他的聖明之名。
若沒她這「前思後想」,只怕他也無法擬得出這道令滿朝文武噤聲無議的旨意。
但,他寧願她能像此時喝醉這樣無法思考。
喝醉了的她,是多麼可愛又是多麼單純,一雙眸子黑亮泛光,澄凈得如同她的這一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