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太蠢?
她深吸一口氣,右肋處傳來鑽心的一陣痛,心裡隱隱有火竄出。
那匹嬌小的棗紅色宮馬先前像發瘋了似的狂奔亂竄,一路將她帶到箭陣當中,又將她狠狠甩下馬背,她沒當場斃命已算上天眷顧,就算是他出手將她從馬蹄下救出來,可他憑什麼動怒,又憑什麼這樣說她?
腰腹處一陣陣地疼,她直不起身子,只能伏在他鞍前,由他摟了一路往寶津樓奔去。
身後蹄跡遠遠沒入黃沙之中,那邊已是全然炸開了鍋,肇事宮馬已被人收服送走,諸軍將校及女官們皆是又驚又駭,一想到方才孟廷輝差點在此喪命,就是陣陣後怕。
秋風乍起,許是他策馬太快,令她覺得渾身都被風吹得冷透了,頭上的軟弁早已不知掉到哪裡去了,一頭長髮撲簌簌地甩下來,在馬身一側輕輕盪啊盪的。
顛簸中,她只覺全身上下的骨頭都在疼,可他卻不懂憐香惜玉,箍在她腰間的大掌如鐵鉗一般,像要揉碎她的每一寸肌骨。
她費力抬眸朝前望去,就見馬兒一路從寶津樓下的橫門穿過,而他竟不似要勒停的模樣,仍是猛甩馬鞭,策馬朝北面奔去。
樹愈多林愈密,蹄下寬徑碎石鋪就,一眼望不見頭,不知是要延伸到何處去。
她終是忍不住,開口問他道:「殿下這是要去哪裡?」
他的手掌移上去,按了按她胸下肋骨處,聽見她吃痛驚喘,才冷聲冷語道:「我自生來至今,還沒見過騎馬能把自己跌成這樣的女人。」
她閉眼,心底氣極。
他話中的濃濃諷意她便是傻子也聽得出,可她卻不知他到底緣何動怒,更惱自己竟會因他簡簡單單兩句話而心頭起火。
隔了好半晌,覺出馬速漸減,她才不咸不淡地開口道:「殿下何許人也,殿下身旁的女人又豈是臣能比的?臣不敢自比文武雙全雄才偉略的皇上,更不如才貌出眾騎術精湛的沈大人,殿下沒見過像臣這麼蠢的女人,倒也不奇怪。」
他猛地一收馬韁,將她攬入懷中,涼聲道:「你是不知好歹還是膽大包天?皇上也是你能議論的!」
她僵著,聲音淡下去,「臣沒有議論皇上。」
他看她疼的連嘴唇都在發抖,卻還在死撐硬犟,不由擰眉,鬆手放開她,低吁馬兒兜了半圈,到一處矮廊前才停下,一邊翻身下馬一邊道:「從頭到尾都只顧盯著男人看,自是騎不穩馬,這次沒被摔死是你命大。」
她愕然,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盯著男人看?
她幾時從頭到尾都只顧盯著男人看了?
就算是她盯著男人看,又和她被馬兒摔傷有什麼關係?
他立身於馬下,抬眼正對上她疑惑的目光,高壯的戰馬正垂首噴息,她的身子軟乎乎地伏在那馬背之上,衣上那濃洌的絳色同馬兒粗猛的黑亮毛髮混在一起,竟讓他看著看著,呼吸有些沉濁起來。
可一想到剛才的險境,他就又皺起眉。
她瘋了似的馭馬衝進將校們比賽騎射的柳靶之中,卻不知冷箭無眼,沒當場射中她便已算天眷。
他看著她那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心中大驚不說,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出手救她,可她非但不感恩戴德,反倒露出一副生氣委屈的模樣,叫他如何壓得下火來?
她見他如劍一般地戳在地上,動也不動,不知他心裏面在想什麼,只得蹙眉,自己掙扎著下馬,可是才一動,便疼的直吸氣。
他眼角微動,沒再開口,只是飛快地伸手接住她,力道甚輕,托著她的腰讓她下了馬,然後打橫一抱,將她箍在懷中往前面的矮廊裡面走去。
她愈發愕然起來,不解他這忽起忽落的脾氣,可鼻間滿是他身上的塵汗之味,抬眼就見他挺俊的側臉,心口瞬時沒出息地塌了一塊。
他步子極大,繞過矮廊,直入裡面內廳。
她輕輕地吸了吸鼻子,大著膽子往他懷裡偎了偎,用餘光偷偷瞥他,見他沒甚麼反應,便又理所當然地把臉貼上了他胸前硬梆梆的冷甲。
這一雙手臂長而結實,將她穩穩地抱在懷裡;這一個男人頂天立地,救了她一次又一次。
腦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十年前的那一夜,那個少年的那一雙手臂那一個懷抱,溫暖了她整整十年。
眼眶忽然有些潮潤。
可還未等她多思,前方便傳來了人聲——
「殿下這是……」
他的步子微頓,卻又繼續向前走去,大步繞過說話之人,低聲吩咐道:「去傳狄念,讓他把方才在寶津樓前失控的那匹馬牽來讓我看看。」
她急忙扭頭去看後面,就見沈知書一雙眼亮得懾人,滿面都是曖昧的笑意,聽他支吾地應了下來,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行去。
他突然低眼看她。
她不防,竟好像被他看透了心事似的,臉驀然紅了。
身後卻又響起沈知書遙遙傳來的聲音:「殿下,臣想明白了……殿下這莫不是英雄救美?」
她看出他的眼角明顯地一搐。
再回頭去看,沈知書已然跑得沒了人影兒。
他的手臂頓時變得僵硬僵硬的,然後猛地站住,將她整個人放了下來,嘴唇微動:「能走就自己走。」
她一挨地,左踝處便是劇痛,連站也站不穩,可心中到底是明白他的意思的,便咬了嘴唇不吭氣,半晌才開口道:「臣雖不善騎術,可也不會蠢到三心二意連馬都勒不住,只怕是那匹宮馬有問題。」
他揚眉,語氣冷戾:「你倒果真是不蠢。」看著她那不敢挨地的左腳,他臉色又變,「腳也受傷了?」
她無視他那不善的口氣,淡定地點頭,一副無論如何都沒法兒再向前走了的樣子。
卻不料他忽然蹲下身來,探手握住她的腳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