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宮牆深處驚變起 第五章 水起

滂沱的大雨終於籠罩了代國,白日如同黑夜,晦暗不辨。颶風卷著雨點亂砸在窗上牆上,數千道白亮亮的激起一片煙霧,氤氳水氣使得屋子裡也變得濕冷起來。我端坐在屏風後,輕抿著溫熱的茶水,讓身體盡量暖些,靜靜地聽著下面熙熙攘攘的爭論,間或有一聲劉恆的咳嗽聲,能讓紛雜的聲音略小些,而後慢慢又恢複了原狀。這裡是朝堂,「無為而治」①是我面前遮擋的東西。「臣風聞呂氏正於自家篩選幼童,其目的就是想先下手為強,逼宮脅迫太皇太后來立呂家的孩子。如此一來,與代國不利,代王應該及早做出定奪。」渺渺看去,似是左長侍。「臣以為齊王既然有意與代國聯手,代王就應該同樣做出些許回應,即使真的宮變了,也能早做好準備。」這個是吏務大夫。「末將以為,如若宮變,諸王拱衛漢室,必先與呂氏決裂,脫掉了干係才能令民信服,令軍勇猛,令呂喪膽。」這是……杜戰。是了,今日坐在朝堂上為的也是這些,既然已經牽扯到了自身的性命,我無法在淡然處之,與其等死,不如先聽聽怎麼讓我死。杜戰似乎依然沒有放棄對我的敵對,句句話語都是表明要劉恆下定主意先結果了我。熙兒的死於所有人,他最耿耿介懷。劉恆的背影透過屏風映在我的臉上,蒼涼而疲累。熙兒剛走幾日,漢宮仍是未定,身邊危機四伏,他還需在此竭力保住自己的王后。

呂氏果然開始有所行動,就像這傾盆的雨,終於落了下來。今日剛剛收到消息,呂產兄弟已在自家尋得了三歲孩童,準備頂替了劉恭坐上大漢的寶座,將朝堂易幟,從此天下最為尊貴之人便是姓呂。太皇太后稱病不朝,他們暫時無可奈何,卻調用兵馬將漢宮困個水泄不通。

如此一來,太皇太后等不了幾日也必須答應他們的荒唐請求,以解斷了水糧之急。

我眯起眼,微微淡笑著。此時的太皇太后,那個尊貴高高在上的女人,在想什麼?操縱了一世的朝堂,末了卻是熬來這等的下場,她大肆封賞呂氏一門的時候大概不曾想過會有今日逼宮之時吧。

朱漆金光的高高宮門外,是自己的子侄磨刀霍霍的聲音,如果不應,不消幾日,那鋒利的刀刃將會架在自家妹子、姑母的頸項。她心底會涼么,我為什麼能感覺到她現在正在躲在黑暗裡顫抖的,竭力的、擰著眉的,思量著該如何走下去?能搬救兵么?劉姓王已經得罪光了,哪裡還會有人肯搭救,遂了子侄他們心意么?江山即使落入這些無謀人的手中也會很快拱手他人,這樣就更無顏去見泉下的高祖。該怎麼辦?又抿了一口,仍是笑著,遠處的靈犀靜默不語,她也同我一樣站在黑暗之處,眼眸直直的凝望下面的那個人兒。情於她是一生所望,於我卻是性命的保靠。垂首,以極輕的聲音說:「散了吧。」劉恆身形微動,他聽見了。只是此時說散了,群臣會怎樣?我又加重一些說:「散與不散都是一樣的。」沉穩的聲音響起:「既然眾卿都各有主意,何不寫出交與本王,也省得如此嘈雜聽不甚輕,都回去寫吧。」下面突然寂靜下來,互相看了看,以為無章的眾人惹得代王發怒了。輕笑一下,他倒真會想法子。永安公周嶺上前一步,手抱象牙笏板說:「老臣以為,此時當坐壁上觀,呂氏威逼雖是緊急,卻暫不宜動,不如先派人聯繫了齊王,表明心意,等消息明確了再作打算。更何況此時呂氏自家尚在慌亂,無暇理及諸王,先動手反而容易吃虧,所以不如再看幾日。」漁翁得利的想法如果沒做好,怕是會失掉先機。周嶺此舉有些保守。「此時是最佳時機,趁亂才能攻其不備,等呂氏緩過了心神,或者解決了紛亂,諸王就再沒機會了。」杜戰拱手起身,靈犀唯恐被發現,又往裡縮了縮。現在出兵,時間固然很好,卻缺了相應的理由,沒有太皇太后的召喚,誰能擅自帶領兵馬勤王?杜戰有些欠缺考慮。兩廂不讓,讓人左右都很為難。劉恆笑了笑:「今日雨也太大了些,太后的腿疾又重了,本王實在不放心,不如先退朝吧,明日再議如何?」眾臣一時噤聲,劉恆也不給他們質疑的機會,站起身,徑直走入內殿,經過屏風與牆的縫隙時,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我手擎茶杯,抬手敬他,笑意淡淡。下面的嘩然喚不會代王的執意離去。相持無果,只得悻悻離去。很快沒有了聲響,靈犀過來攙扶我起身,輕步走出屏風,端量大堂許久。

陰暗的天氣讓殿堂上也變得空曠而沉重,遠遠的漢宮大概也在下著暴雨吧,不然該怎樣沖洗骨肉相殘遺留的血腥。「你去看過啟兒沒有?他有些怕黑,奶娘會不會忘記了?」「不會,他過得很好。」父母之間日常的對話,卻全部顛倒了過來,先問的是他,後答的是我。他輕笑了一下,打破這樣的尷尬,「母親可進食了么?「「太后娘娘從昨晚開始進食,館陶說,如果祖母不進食,她也不吃,硬是挺了足足一天,後來太后無奈,才與她分食的糕品。」我將靈犀稟告的全部說給劉恆聽。劉恆低沉的說:「倒有其母風範,最擅長的就是威脅。只是小小年紀就學會了,將來如果不如意了該怎麼辦?」我為他脫下朝服,將面前的垂珠冕冠摘下,露出他的一臉笑意。揚起笑對他:「她母親倒是擅長威脅,只是她的父親更會逃脫,一眨眼就能甩開眾臣,學會了這招她將來必然無憂。」呵呵大笑後,劉恆深深地嘆息,隱隱含帶著愧疚和痛心:「你隨本王多年,卻一直被人誤解,也只有你才能仍然如此不懼的站在本王身邊。」頓住了身子,卻為他的一句話。黯然笑了笑:「所以臣妾才是百官最不放心的人,若沒有所圖,為何能堅定如斯?」「那你圖什麼?說來聽聽。」他緊貼在我旁,柔聲輕輕地問。我抬手撫平他緊鎖的雙眉,淡淡笑著:「臣妾圖此生代王再不蹙眉。」「漪房」他輕聲喚我,我抬眸相看,片刻已是許久,兩人都有些痴然。我還圖錦墨永生安好,我還圖孩子們平安長大。我圖的東西太多,因為牽掛的也多,到頭來卻全忘記了自己,壓住心底的酸楚在寂靜無人時翻出來再行品味。四月初一,漢宮終於來了暗信,呂后命齊王尋劉姓子孫,承祧惠帝,先行安置,等候時機。

隨即齊王劉襄悄然將其弟劉義列為備選,送入京城劉義,故去齊王劉肥的末子,被常山王劉不疑過繼,原名劉山,曾封襄成候,常山王死後,接封為常山王。如今對外宣稱是惠帝與宮娥遺留之子,此次劉襄用他有兩個用意,此番前去兇險難辨,如果是死,劉山身份卑微不足以撼動他們齊國大體,如果是活,他身份特殊,將來如若萬一有了差錯,也可借用對他的身世的懷疑,起兵造反。四月初十,接到劉襄的信時,劉恆的手抖了一下,輕微可辨。劉襄生性暴虐,不似其父淳厚,其舅駟鈞更甚,此時豁出去齊悼惠王②劉肥的幼子想必也是他舅甥串通的結果。未等到皇位之爭,已經是血肉相見,如果到了那時怕是更加陰狠毒辣。跟這種人並肩,如同與虎同籠,飽時尚且相安無事,餓時便是隨時祭牙果腹的美食。我伸手接過那信,信中皆是叔侄③情誼,誠意滿滿,力邀劉恆一起與之抗敵。

劉恆不語,將那紙揉搓爛了,丟之一旁。合不合都很危險,而最重要的是太皇太后到底是什麼意思。眼前惡虎未除,卻又讓人再送饞狼,她的計謀越來越不能讓人明白了。「代王用筆墨么?」我輕聲地問。信必須得回,卻不知劉恆怎麼做。他摒住了呼吸,沉吟許久,橫抬起筆,卻又停頓半空。我斟水研墨,濃濃的墨汁隨我攪動慢慢劃開,映耀著劉恆眉目緊縮的面容。

寥寥幾筆,他揚手將筆擲在桌案上,筆尾打在墨汁中,濺起一片黑色,我躲閃不及,有幾滴落在身上。靈犀上前趕忙擦拭,我揮手,拿過那回信,笑意凝於嘴角。桌子上的墨汁被靈犀輕輕擦去,我走到劉恆面前,將紙上的墨跡吹乾,放在劉恆手中。

駕虎雖險,速度卻是最快,如果被撕咬的是別人,我們又有何不喜呢?「代王在想什麼?能告訴臣妾么?」我問的輕聲謹慎,畢竟此時的他神色凝重駭人。

「今早在這信來之前,陳少卿已經派加快信使連夜傳信過來,漢宮圍解了。」他坐於榻上,連鞋襪也不曾脫下,就猛地往後靠在床榻上,震得床榻跟隨力道有些晃動。我一愣,如此神速,太皇太后她……?幾步走到床榻邊,依偎在劉恆身邊,放低了聲音,小心問著:「如何解的圍?」

「信使說,呂產等人逼迫太皇太后四月初五另立新帝,並舉行登基大典,新帝也定為呂恢的幼子呂狄,太皇太后假裝應允,先解了漢宮的圍困,旋即先派人送信到齊國,登基那日,呂氏滿門皆興高采烈的來到朝堂,等著太皇太后抱著呂家的孩子登基,結果就在太皇太后走到御座前回身時,大家赫然發現那孩子已經氣絕身亡。太皇太后旋即命令眾人奉迎新帝進宮,因呂氏不曾準備,沒有提防從小門進入的劉義,所以當日的登基就變成劉家子孫劉義成為了新帝。更名為劉弘,太皇太后統領朝政,先不改元。等呂家人反應過來時,太皇太后已經用虎符調集了兵馬,保住了漢宮。」劉恆娓娓說著,我卻聽得心驚肉跳,那是怎樣的千鈞一髮,稍誤了半刻,死的就不只呂家那一個孩子了。④「可是那孩子是怎麼死的?是太皇太后事先下的毒藥么?」我有些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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