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傷別天闕向誰去 第十八章 新人

爭鬥不知道從何時演變成兩位太后的你來我往,也許這種你來我往從十幾年前就不曾中斷過。如今的薄太后已經有些仰仗,畢竟相對於呂太后來說,即將成年的兒子要比尚混沌不知的孫子要可靠許多。太后的壽筵一改往日儉樸,辦得極其排場。因外男不得入宮,在座的也只有太后,代王,我三人。太后與代王並肩相坐,內宮只我一人在座,以下都是虛席。樂師賣力的吹拉彈唱,宮娥們也是翩翩舞動,無奈卻抵不過座上的冷清。

「都散了吧,實在是無趣的很。」薄太后終於忍不住,揮退了眾人。殿頂懸掛的宮燈通明,四周的燈火也是特別的光亮,諾大的桌子上,三人無語。

沉寂片刻,太后開言:「代王雖然年幼,後宮卻不能總是如此凋敝,既然漢宮所來只剩下竇氏,不妨再從代國挑些好人家的女孩兒,充實後宮。恆兒,你看如何?」劉恆低頭不語,撇了一眼右手側的我,說:「母親說的是,不過現在已近年尾,宮內宮外都很忙碌,不若等到春暖花開再說。」太后有些不喜:「正是因為接近年底,才要趕快去做,難道過年也要像今日這樣冷清么?」

「母親教導的是,那明日孩兒就吩咐禮輔大夫去辦。」劉恆看太后有些動怒,忙笑著答應。

「也是不必,這些日子代王必是忙碌的,就讓哀家來辦,另外竇氏也可輔助哀家,見些世面。」薄太后見劉恆應承,滿意地向後靠在椅背,睨眼看我,「你說呢 ?」我淡笑著起身,「太后娘娘想的周全,只是嬪妾有些惶恐。」心底泛起冷笑,太后如此用意明顯,許我王后位卻仍是疑我,一來新進些宮人也能壓制我日漸脹大的氣勢,二來尋代國本國女子也知曉底細,用的放心。「罷了,也不用再這候著了,你們勞累了一天,也都回去休息吧。」聞言劉恆與我起身,躬身施禮,等著太后迴轉進入內殿後,我們才慢慢退出殿外。

「今天母親和你說了什麼?」他急切的拉住我手,壓在心底一天的疑問順口而出。

我將他胸前的麾扣系嚴實些,笑著問:「代王可是回乾元殿?」他執著於問題,隨口回答:「去聆清殿。你還沒有回答本王的問題。」呵一口白氣,渺渺蔓延開,說:「即便是有問題,代王也先上車,等回聆清殿再問嬪妾好么?」

劉恆見我穿的單薄,眼眸中充滿憐惜,伸手拉我登上車輦。坐穩了,將頭靠在他的胸前,不語。他知我倦了,幾次張嘴,卻不曾再問。靈犀先乘小抬回到聆清殿,收拾一番,帶領宮人們奉迎。熙兒已經被太后留在寧壽宮,我擔心嫖兒,不管面前眾人,下輦後疾步走進內殿,徑直來到床榻,卻不見嫖兒,翻查了四周也是不見,我慌了神,大聲喊叫靈犀:「靈犀,靈犀,嫖兒呢?」

靈犀聞聲也快步跑進來,見我如此慌亂,她有些無措,不解的說:「奶娘哄睡了,娘娘莫要擔心。」聽罷我才略安下心,扶住床柱站穩喘息。劉恆站在內殿門口,默默地看著我的舉動,若有所思。他沉穩的走向我,將我抱到床榻上,幽暗的眸子底一片清冷,「今天母親究竟和你說了什麼。」

我強挺起頭,笑著對他:「無非是些家常罷了。」「不對,如果只是家常你不會如此慌亂。」他說的肯定。低頭思索片刻,折中將情況說出,希望可以瞞過他。凄冷一笑:「太后娘娘說要把熙兒帶在身邊教養,嬪妾擔心,因嬪妾原因,嫖兒也會被帶走,所以才有些慌亂,不過所幸嫖兒因嬪妾不夠資格被太后教養,也免去了我們母女分離之苦。」因觸碰了心中的傷痛,說得也算真情實意,眼淚更是貼切的留出,讓人看著酸楚。他仍有些不信,不過卻因我的眼淚而不再想計較,只是將我拉入懷,拍撫我背,柔聲說:「你多心了,明日本王去和母親說,嫖兒就留在聆清殿教養,另外你也不必如此難過,母親疼愛孫子難免會過些,卻不是為你的緣故,不要為難自己。」我俯在他的頸窩,一雙淚眼卻在思量其他。「這些還好,嬪妾最擔心的還是過些日子,代王就是忘記了嬪妾。」也許會有些擔心,卻不是全部。我更擔心的是如今我既要防範杜戰,又要周旋太后,如果再來些風波,就是身藏八臂也無法應對了。他輕笑出聲:「哪裡就忘記了,就算忘記了,不是還有館陶么?」被他逗笑,心中擔憂也輕了幾分,或許早應該把此事看開,既然身處後宮就必然會如此,新人笑舊人哭從來就無人能逃脫,沒有新人笑,舊人還哭什麼?我推開他,作勢拉過被角,笑著說:「既然如此,代王趕快睡吧,嬪妾再也不敢發酸打擾代王,萬一代王真的只記得館陶不記得嬪妾,可不就是全怪今天嬪妾失儀?」劉恆笑而不答,並頭與我睡下。我輾轉向內,對著帷帳,眼底並無一絲倦意。那日的地圖失手後,再未送出新的,也許呂太后也知有些變化,並不曾催促,杜戰也因我全力照顧世子保持安靜沉默,看來面前最重要的就是薄太后和即將入宮的新人了。因為薄太后要新人逢新年,日子短,來不及作些其他,只命了官餉五百石以上官員的適齡女子入代宮內準備待選。此事做得隱秘,只是說太后宣眾人賞梅,不過已有些機靈知事的父母特地將她們妝扮,繁華素錦,衣香鬢影,倒也賞心悅目。太后寧壽宮後有一片梅園,每到隆冬便成了賞梅的好去處。遠遠望去,簇簇疊疊,繁花似雪,總有幽暗清香,沁人心脾。一陣歡聲笑語,俏麗的身影穿梭其中,如畫般夢幻。我攙扶太后走到近前,眾人一時噤聲,曼妙佇立,各自露出端莊。「莫要拘束,讓你們來也是圖個熱鬧些,你們自己玩吧,哀家與竇夫人賞梅。」太后慈愛的對她們笑說。眾人一番施禮後,又各自玩鬧開。我凝眸她們,心有些顫然,多好的韶齡芳華,可惜,我的已經不見了,不,是我從未有過。像她們這樣的年紀我還在掖庭,每日辛苦勞作也為那口添飽肚子的餿飯,再美好的景色也抵不過它,更何況也不曾有這樣的美景。我有些怔然,步伐卻隨著太后一絲也不錯。「在想什麼?」太后回頭,見我神色黯然問。我恭順的笑著道:「不過是羨慕她們年齡正好,嬪妾卻老了。」太后輕哼出聲:「這就哀嘆了?如果來日再進宮的女子比嫖兒還年幼,那時你再如此也不遲!」

我低頭不語,深信薄太后的話,高祖臨離世前曾封過一個美女,擅長歌舞,體態縈弱,羞怯動人,卻是比魯元還小些,呂后心懷恨意卻只能等高祖龍馭歸天后將那女子當場勒死,還美曰:上喜愛之,令殉。這就是後宮,當美貌成為平常後,年輕就變成了武器,戰而必勝的法寶。

猛然一陣颶風吹過,揚起大片的雪塵,我不經思索,轉身站在太后面前,為她抵擋著驟然而來的風雪。梅林中的眾人也都抱肩縮手,顫抖著,背對寒風。「你們都進殿吧,仔細凍著。」太后深深盯著我的舉動,開口卻是為別人。

眾女子也想趕快進入取暖,無奈見我與太后如此,她們又收回了步子。梅花指頭蓋的雪,隨風墜落,正入我的衣領,沁涼的感覺直至心窩,激得雙眼緊閉,渾身顫慄,我卻只能一動不動。勉強笑了,顫聲對太后說:「太后娘娘,還是進殿休息吧,仔細凍壞了身子。」

太后眉角微動,回身抬臂。我領意,上前一步,攙扶起她,走回殿內。眾人也尾隨在後,有序的進入。太后坐端坐上方椅子,笑對眾人道:「可見你們也太美了些,連風都嫉妒了,偏不讓你們賞梅,掃了你們的興緻。」下方眾人聞言輕笑出聲。我站在薄太后身旁,微笑侍奉著,間或會抬眼看看下方端坐的眾人。「哪位是周愛卿的孫女?」太后似無意想氣,隨口一問。「光祿大夫周向堯之女周箐蘭叩見太后娘娘,恭祝太后娘娘福壽安康。」一位女子起身下拜,恭敬柔順。「抬頭讓哀家看看。」太后輕聲說。周箐蘭抬頭,太后與我都有些驚訝。因有些風聞,所以今日前來的多是有備,妝容精緻,衣衫華麗,只有她獨穿平布秀襖,下配同色同布的裙子。我冷笑,周夫人好明白。明知今天眾人必會爭奇鬥妍,周箐蘭相貌平平,不能中選,只好反其道而行之,只求符合薄太后心意。側首看著薄太后滿意的神情,看來她是賭對了。

「這個很好。」太后笑著說我亦微笑點頭表示附和。「起來吧,回去替哀家和你祖父問好。」太后客套的說。隨後叫起的女子,有滿意的,有不滿意的。我只在旁以薄太后是否滿意來表示好惡,她對我如此與她相同很是滿意,眼底的冰意也消散了不少。「哀家年紀大了,常常睏倦,你們多玩會兒,哀家先去休息了。」太后起身,我忙攙扶,卻被她用眼色制止。「你也同她們多坐會,你們年紀相仿也能玩笑到一起去。」我點頭稱是,太后身邊隨侍的宮娥上前將太后攙入內室。回身,笑對眾人:「太后娘娘說的你們也都聽見了,你們各自取樂多玩會兒,本宮嘴拙,不善言談,你們不要拘束了手腳才好。」眾人笑著答應,不消一刻殿內鶯聲燕語嬉笑起來,好不熱鬧。我命人搬把椅子,做在太后寶座下方,適時的微笑,冷眼觀察著。她們也許早已知曉此行是為備選而來,各個笑得端莊嫻雅,宜家宜室,眼底帶著驕傲和企盼,似乎只此一刻宣布了才好,好叫人艷羨自己從此踏入了綺麗美夢。只是她們忽略了美夢下掩蓋的是什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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