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陸筠決定回去找吳雨。

她下了班,再次去了孟行修帶她去的那家餐廳,卻得到吳雨今天不上班出去外面去的消息。吳雨沒有手機,也聯繫不上。她想了想,在餐廳顯眼的位子坐下,隨便點了兩樣菜,看著夜色中燈火閃爍的城市,用守株待兔方法的等她回來。

一個人在這樣的中高檔的餐廳吃飯總是有些奇怪,她也不管,極有耐心地等著,還遇到了一個曾經採訪過她的電視台的記者寧漸,年紀不大,專業水平卻相當不錯,採訪時很有分寸,私下也經常跟她聯繫。陸筠的朋友不多,有這麼一個主動跟她聯繫的人,她非常感激也很領情,乾脆邀請了寧漸跟她一起吃飯。

寧漸極能聊天,這頓飯吃的也不寂寞。那頓飯差不多吃完時,旁邊那個跟吳雨一樣年輕的小服務員終於告訴她,吳雨回來了,去餐廳後面的宿舍了。

那是一套一室兩廳的小屋子,六七個年輕的女孩子一起租的,很背光,條件不並太好,看上去還算乾淨整潔。

吳雨對陸筠的出現既不好奇也不驚訝,她端著個盆子去水槽洗衣服,熟練地泡好了衣服,回頭看她一眼,悶悶說:「你怎麼來了?」

陸筠說:「昨天的事情,我來跟你道歉。」

吳雨面無表情:「昨天那個人,是你男朋友?」

「不是,」陸筠說,「我沒有男朋友。」

吳雨半天沒吭聲,微微低著頭,似乎在思考什麼複雜的問題。

陸筠也不是真的要等她說話,自己靠著門,陰暗的屋子裡全是寒氣,從鞋底蔓延上來。她吸了口氣,慢慢說:「其實……不是那麼回事。我找過他的,我費了所有的力氣去找他,可是一無所獲。所有人都告訴我節哀……你知道等待是什麼感受嗎?第一個星期過去,以為他會回來;一個月過去,開始憂心忡忡;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希望一點點喪失,人就絕望起來……連怎麼活下去都是個問題……」

吳雨把浸在冰水裡的雙手抽出來,轉了個身子,正對她,用怪異而壓抑的語氣開口:「陸工程師,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找上你,認定你跟我阿哥有關係?」

陸筠一呆:「不知道。」

仔細想起來,這件事情說來也奇怪。兩人其實認識了不到十天,昨天在酒店的碰面不過是第二次,吳雨的情緒忽然變得那麼失控,那麼憤怒,一口氣說出銳利的指責,其實是沒有道理的事情——理論上來說,她沒有任何理由認為她跟吳維以關係不一樣。

吳雨沉默一下,才說:「你身上有我阿哥的味道。」

這樣突兀的一句話讓陸筠覺得自己的智商統統不夠用,她不明所以地睜大眼睛:「啊?」

看到她那麼茫然,吳雨又再說了一次:「你跟我接觸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你身上有我阿哥的味道。我第一次跟你搭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陸筠完全無法跟上她的思維,她完全是一幅聽天書的表情,傻乎乎地提起自己的衣袖聞了聞,茫然問道:「什麼味道?我快兩年時間沒看到他……哪裡有什麼味道……」

「不是這種,」吳雨看著她笨拙的舉動,露出與她的年齡完全不符合的苦笑來,「不要聞了,這是我們漠人的說法,你們漢人不懂的。總之,你身上既然有他的味道,你是他最親密的人。所以我才會對你發那麼大的脾氣。其他人放棄沒有關係,只有你不能放棄他。」

昏暗的燈光下,吳雨的表情十分凝重和悲哀,凝重得讓人懷疑這麼年輕的面孔上是否能承受那種複雜而沉重的感情。

陸筠也沉默了一會,「我愛他,我怎麼會放棄……」說到這裡她些微一頓,猛然抬起頭死死盯著吳雨,「不要瞞我。你究竟知道什麼,又究竟能從我身上看出什麼?」

吳雨扔下手裡的衣服,無聲地笑了笑:「看來我阿哥沒有告訴你一些事情,不過我也猜到了,你終究是外人。」

她笑起來表情異常的美麗,陸筠一個閃神,居然花了眼。她皺了皺眉,焦急地問:「小雨,不要賣關子。」

然而吳雨一點繼續說下去的念頭也沒有。她平靜地擦乾了手,走回沒有旁人的客廳,端著杯子喝了口水。

陸筠跟著她的腳步出來,很有耐心的等待下文。

「事到如今了你就不要再說話說一半了。」

「其實我懂得也不多,只能隱約從你身上了解那麼一點。我阿爺說我沒有那個資質,學不好,」吳雨終於正色開口,「陸工程師,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阿哥的下落,那過兩天跟我回一趟沅西。」

陸筠目光深深地看她一眼,沒有任何遲疑地點頭。

「好。」

回沅西一路的行程都是陸筠安排的。先是差不多一個小時的飛機,再是四五個小時的大巴車,最後是綿延不斷的山路,據說,要走一個小時。兩個人一路上都沒有什麼話,偶爾視線交匯,但也很快避快開。似乎所有可以說的話都隨著一路疲乏的奔波而消失殆盡了一般。

吳雨走路很快,陸筠幾乎跟不上她,只能勉力奔走,根本不及去觀察路邊的風景。好容易她在一條小路面前站住,她也得到了幾分鐘的休息時間,才真正看清了這個山中的漠寨。

正是四五月份的沅西,滿山遍野都是綠色,那些綠色是如此的濃密,彷彿吧山中的五顏六色的野花也似乎染上了一層綠色,看得久了,視線之內全是滿山滿野的鮮活。

這裡是他生長的地方,到底是何等的山清水秀,才出了一個吳維以。

陸筠長久的盯著這樣的景色,各種聲音都從腦海里淡去,想起來的只有當年吳維以那些略帶笑意的聲音——略微有點低沉,音色卻極美,不徐不重的,就像面前的這條清澈的溪流一樣,慢慢的流淌到人的心裡去。

吳雨看到陸筠眼神的光芒漸漸散亂,胸口有一下沒一下的起伏,心裡已經有數了,扯了一把她,問:「在想什麼。」

陸筠回神過來,目光落在最近的梯田上,掩飾地笑了笑:「沒有什麼。」

吳雨看她一眼,拐上了一條田坎里的小路,陸筠很快跟上,又聽到她的聲音從前面傳過來:「我阿哥跟你說過我們這裡?」

「說過的,」陸筠不重不輕地回答,「我們當年說好了,一回國他就帶我來沅西,拜祭他的媽媽。」

吳雨「哦」了一聲,「想得很長遠。」

然後兩個人再也沒說話,樹葉在風中嘩嘩直響,彷彿是在為她們的行走伴奏一般。

漠寨的建築多是土石結構的吊腳樓,飄出縷縷炊煙。最近的一棟小樓的柵欄上晾曬著的幾件半圓形的蠟染挑花百褶裙,在陽光下那麼鮮艷,並且漂亮得驚人。

寨子里的路漫長而曲折,小路上上下下,經過一件件房屋門口。有老人坐在門口納鞋底,漠家小姑娘小男孩在道路上跑來跑去,也有成年人背著竹摟進進出出。路過某個大院子時,幾個小孩高興的從屋子裡跳出來,跑到吳雨的懷裡。他們用漠語聊天,陸筠一個字都聽不懂,只能依稀從他們臉上的表情判斷出在聊著一些輕鬆的話題。

吳雨半蹲著,笑眯眯的跟那些小孩子們說話,只有這個時候,才覺得這個女孩不過是個大孩子。

大山裡的漠人不多,成年人大都出門打工去了,幾個小孩子對這個忽然出現衣著和他們明顯不同的陸筠非常好奇,眼珠子不停在她身上打轉。吳雨見狀,指了指她,用漢語說:「這是陸阿姨,客人。」

小孩子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歪著頭看陸筠,陸筠見狀,也匆匆忙忙的蹲下來路出最溫柔的笑臉。她從心底開始後悔自己出門匆忙,行動急促,結果什麼都沒來及帶上,早知道有這麼多小孩,應該買點禮物過來了。

吳雨拍拍他們的後背:「去玩吧。」

小朋友們很快散開,陸筠環顧四下,「你家呢,在哪裡?」

吳雨指了指前方的那間門戶緊閉的屋子,「到了。」

吳雨的家和漠寨其他房子一樣,幾間小小的土房,沒有什麼人煙。在院子里可以看到廚房的構造和牆上的幾隻牛角,到底是少數民族。房屋外是一塊平壩,陽光下鋪了快黃色的竹席,上面曬著紅彤彤的辣椒,黃澄澄的南瓜片,在傍晚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兩人依然沒什麼話,一前一後沉默的進了那件光線陰暗的堂屋,在桌子上放下了行李。陸筠顧盼了一會兒,真是家徒四壁,但卻很整潔。吳雨去廚房拿著一隻葫蘆瓢盛了水出來,遞給陸筠:「喝吧。」

也不知道是哪裡擔來的泉水,真是異常清冽。

陸筠喝足了水,也有了力氣,擦了擦額頭的汗,問吳雨:「你家沒有別人嗎?」

「還有我阿爺,現在大概在山上做農活,一會就該回來了。」

陸筠忍了忍,還是問:「你父母呢?」

吳雨眼神一下子就暗淡了。

陸筠心知說錯話了,抽動了嘴角,連忙轉移話題:「是我多此一問,你不要放在心上。」

這樣的小院子通常都有幾張小木凳子,吳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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